85度c小說網

臨近天黑的時候,老邢杵着藜杖,如約來到。

他先是在小木屋內外轉了一轉,不發一言,旋即走向水缸處,奚羽跟在其佝僂的身後,心下惴惴,不知能否過關。

弟子要起早貪黑,挑水砍柴,睡的是大通鋪,吃的是大鍋飯,一個個皆面黃肌瘦的。

他們和自己一樣,都是懷着憧憬削尖了腦袋才擠進來的,當初恐怕也沒想到,過的卻是這般的遭罪日子。

這真的是他心中所求嗎,奚羽眼中罕見地流露出迷茫之色,不過很快搖搖頭,不再亂想。托鄭師伯的福,自己好歹也落了個獨門獨舍,比之其餘的外門弟子們已經好上太多。

聽於小八說,如今還好,要等到盛夏天熱起來,屋子裡就跟蒸籠似的,那一個個的體味尤其是腋下狐臭、除鞋腳氣,攙雜起來可想而知,都能熏得進去的人一個跟頭,直翻白眼昏迷過去。

如此一番比較,奚羽登時慶幸不已,至於駝背老邢那裡,如果不想做喪門犬,往後還是要忍氣吞聲,打好關係,畢竟低頭不見抬頭見。

人非草木,相處久了,憑着自己這根如簧巧舌,妙嘴生花,不信他能無動於衷。料定其老來孤單,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真要出個好歹,身畔也無人送終,到時還不得乖乖軟語企求他留下。

這樣一想,奚羽頓覺任重而道遠,不知不覺,眼皮打架。

月上中天,採藥郎漸漸睡去。

第二日天不亮,奚羽就從榻上爬起,還記得和老邢冷冰冰的約法三章,卯時便得起來,他昨日已算是小犯,可不敢再冒大不韙,去挑釁其耐心。他換上衣服,又對着窗子透進來的薄光,縫好了鞋,蹬在腳上,至於鄭師伯送他的新鞋始終沒捨得拿出來穿。

推門一看,朝陽漸漸從東方露頭,奚羽把小板凳也拿了出去,放倒後坐在上面,合眼對着日出緩緩吐納了一陣,有微不可察的白氣在他鼻間環繞。

就在這時,忽然耳朵一動,聽到屋後有異響,動靜還不小,他驀地睜開了眼,面露古怪,心下奇道:“咱家這是......鬧賊了?”昨兒於小八才對他勸告要提防,今天就有賊人上門,也是無話可說。

可自己的半副身家都在儲物袋裡擱着,寒室簡陋一目了然,根本是偷無可偷。

他站起身子,眼中躍躍欲試之芒閃爍,來犯者不明深淺,貿貿然與之撞上必吃大虧,悄手悄腳返回去從床底把打鹿刀取出防身,向屋後摸了過去,嘴裡自語道:“好你個膽肥的小賊,居然把手伸到你賊爺爺賊祖宗我的頭上來了,真是不知道死字怎麼寫,看我不把你逮個正着!”

心中頗為興奮,早已惦記着,自己佔盡先機,待制伏了小蟊賊後,倒要好生看看他是不是生得三頭六臂,居然敢在仙門清凈地行竊。

等奚羽摸到屋後,猛地蹦將出來,想嚇那小賊一跳,卻四下里一個人影兒都沒見着,只有擺放得齊齊整整的大黑水缸。

他摸了摸下巴,嘴角上挑,邪邪一笑,暗道:“肯定是聽着我的腳步聲,偷偷躲起來了,也不知在哪口缸底下趴着呢,想跟奚少爺我玩捉迷藏,還嫌早了幾百年!”

如此想着不由玩心大起,奚羽背過雙手,表面裝作若無其事地踱步,兩眼卻凝神四處瞧看,時不時撐着水缸彎腰張望,看看有沒有衣角露出來,從而揪出小賊的窩身之地。

可愣是溜達了幾圈,那蟊賊竟是有點本事,藏得嚴嚴實實,一絲馬腳都沒顯露,一番搜尋,告之無功而返。

奚羽不禁有些氣急敗壞,揚言恫嚇道:“快點給我出來,我都瞧見你頭髮絲了!”卻是使了個再明顯不過的激將法,眼見沒用,又假惺惺道:“人誰無過,想你也是一時糊塗,儘管現身便是了,大不了我不上報門裡,咱們私了你認個錯,這件事也就揭過不提,如何?”

山頭上還是鴉雀無聲,敵在暗,自己在明。

奚羽怒極,圖窮匕見,將藏在身後的打鹿刀憤然拿出來,另外吆喝一通。

“好啊,不知好賴是不是,藏頭藏尾,算什麼英雄!看等我抓住你的老鼠尾巴,這回怎麼收拾你!”

奚羽咬牙,大呼小叫地威脅,面上凶神惡煞,那賊人竟然敢戲耍於他,恨不得將其扒皮抽筋,風一般腳下蹬蹬蹬而出,快步在缸之缸之間穿行。

耳聽六路,眼觀八方,突聞一陣低低的嗚咽聲,接着似乎是某種爪牙抓撓的聲音。

“沉不住氣了吧!”奚羽臉上喜色一閃而過,當即聽音辨位,卻是從最邊上一口大缸內傳出。

他蹭的一聲,手持打鹿刀兔起鶻落間躍過去,縱身跳上了缸沿,定睛一看,缸內景象頓時令其傻了眼。

老邢到了灶房後面駐足止步,此刻天光微弱,奚羽心想以他右眼害眼疾的樣子,恐怕已經半瞎,黑漆漆的能不能看清還是兩說。

剛出了個小差,就猛然聽他冷冷喝道:“我說的話你沒聽明白是不是!我叫你水缸盡數灌滿,這叫滿了嗎?”走上前去,將手伸進一口缸內,水位離缸沿還有差不多一拳長短,霍地轉過身來,面上掛着慍怒之色,更顯猙獰駭人。

“我......”

奚羽一陣愕然,並非是他偷懶,這要再倒桶水進去還不得立下溢出來,弄得遍地濕淋淋的?

那怪老人已經不悅地拂袖而去,留下一句寒氣四溢的話語,老遠傳來:“今日不管飯。下不為例,如若再犯,不等三次,叫那鄭仙芝速速給你領回去,我廟小容不下你這尊大神!”

奚羽聽了這話,看着他的背影心底騰的升起一絲火氣,哪裡看不出來對方分明是在雞蛋裡挑骨頭,擺明是刁難自己,好讓自己知難而退。但他如今寄人籬下,自感低人一頭,咬緊牙關,才強自沒有發作出來,心裡卻早已破口大罵開了。

“死駝背,老龜蛋,想趕你小爺我走是不是,我還非就留下不可了!”

烏雲散處,皎月高懸,當下哼哼唧唧地回了自己的小屋,關緊門扉,脫了鞋躺在床上,被子往頭上一蒙。

一天光忙着幹活,滴水未進,不一會飢餓感便襲來,他從儲物袋取出了為數不多的甘薯塊,大口啃了起來,只是表情惡狠狠的,倒像是在咬那老邢頭身上的肉似的。

奚羽嚼着嚼着,突然間苦笑一聲,暗想早上尋思着仰仗以自己的輕功神力,到何處都是衣食無憂,干這些粗話還不是不在話下,哪成想當晚便沒飯可吃,好在於小八有先見之明,還回來了一些甘薯,這才勉強充飢。

一不留神,沒剩幾塊的甘薯不消片刻就被他解決殆盡,腹中空虛才略緩,還盤算存兩塊下頓吃,看來是泡湯了。

奚羽又摸出水囊喝了一口,強撐起精神,盤膝打了會兒坐,良久也沒找到那股氣感,索性便暫時放下,反正不急於一時,重新躺了回去,思索起今天發生的事情。

萬沒想到千方百計歷經辛苦,方才拜入仙門,可仙門景況和他所想的卻是大不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