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度c小說網

在奚羽吃完第四顆果實後,見那大漢作勢欲要再丟,連忙擺手婉拒:“不用了,不用了,多謝恩人,我已經吃飽了。”

這不知從哪采來的果子受了山間雨露,個個個大渾圓,比拳頭也要足足大上幾圈,幾顆下來到肚裡,吃得急了也有些微撐,奚羽怕過會兒肚子會痛,到時要在高人面前撅腚方便,實在是難以啟齒,下不來檯面,饒是他臉皮再厚,也招架不住。

心有所想,於是只有五分飽,也覺得小腹鼓漲了。

大漢面無表情,收了還剩下的果子,靠在另一株樹上假寐,閉目養神。

奚羽偷眼看去,見他神色如常,泰然自若,便一顆邪膽愈發大起來,從頭到腳上上下下打量掃視了一通,才信這大漢真的犯了瞌睡,縱使少年人的目光再無禮,他也恍若不察,沒半點慍怒的跡象。

說起來,他還是第一次和這等超凡脫俗的半仙人物同席而坐,其他諸如村裡來的那堆各不相同的惡客,還是昨個夜裡一前一後美醜立分的紅衣女、黑袍人,當時都是駭異非常,亦或是羞不自抑,擔驚受怕,哪裡有平心靜氣的功夫去好生瞧看,不被挖出雙目才怪。

如今天光正亮,不似昨晚黑燈瞎火,陰風哭號,根本看不明晰,像是做夢一樣,真切了許多。

原來也沒有三頭六臂,比常人多生只豎眼什麼的嘛,奚羽暗地裡想着,雖然大漢身材奇偉,但分明是一具血肉之軀,活生生存在自己的面前。

雨過天晴,大漢也把蓑衣給解下來了,露出青褐色的皮甲,不知是什麼材質,緊裹着身子,臂膀處露在外的筋肉如麻,彷彿鐵水澆灌成的一般,高高隆起,透出令人呼吸一窒的絕對力感,那根麻繩綁着的鞭子已然垂到了地上,面頰上鬼畫符也似的符文酷似某類古老晦澀的圖騰,恍若有一種洞徹心扉的魔力,令奚羽心生莫名的親近之感,吸引着他的目光粘在了上面,神秘得令他不自覺屏住呼吸。

許久,奚羽覺得脖子發酸,這才搖了搖腦袋,艱難移開視線,心悸不已,決定不再去看。

他再三看了看大漢安然的面孔,確認其不會突然醒來後,慢慢挪身到湖邊,對着湖面照了照自己,倒影中那個人簡直糊成了個泥娃娃,一臉烏黑,頭髮絲黏成一綹綹的打着結,鼻孔人中都沾着凝結的泥塊,方才還不覺得什麼,此時嘴巴里泛上一股土腥味,想來剛剛狼吞之下也咽進去不少,再觀身上的衣衫,早已看不出原來的模樣,幹了後成了鐵硬的一塊,一動就往下簌簌脫落着土屑。

奚羽趴在湖邊,招水猛喝了幾口,湖水甘甜,幾口下去頓覺暢快淋漓,他呼出一口長氣,左右看看,索性脫光了身上的臟衣,赤條精光“嘩啦”一聲跳了進去,濺起一片水花。

四周層巒疊嶂,鳥語花香,水光山色,盡映其中,靜謐得像塊遺世的桃源,奚羽暢遊在湖裡,玩心大起,像只魚兒般游來游去,一時忘了自己的身子不便,在水下抽了筋,嗆了幾大口水,三魂去了其二,撲騰騰一陣手臂亂揮,驚出一頭冷汗,這才好險爬回了岸上,雙手前後捂着遮羞,掂着腳尖一溜煙跑到樹後躲着,從包袱里換了身乾淨衣物穿上。

等他從樹後鑽出來,見大漢看過來,奚羽便跟個沒事人一樣,露齒一笑,憨態可掬,少年青澀顯露無疑,想了想,又鑽了回去,在包袱里拿出水囊到湖邊灌滿,獻寶似的湊到大漢邊上,一副諂媚討好的小人模樣。

他奚羽的確是山野村夫,但也知進退,識大體,總而言之……誰不喜歡被人奉承,溜須拍馬什麼的准沒錯。

奚羽對於自己的小聰明心中暗暗自得,這對他來說簡直是小菜一碟,手到擒來,每次他氣到鄉親吹鬍子瞪眼時,使出這招都屢試不爽,百試百靈,再惱火也會禁不住心軟,多年下來,早已頗有心得體會。

水囊送到面前,大漢呆了半晌,心裡頓時升起一股古怪之感,額頭上的青筋隱約跳了跳,哭笑不得地看着奚羽見他沒動,還把水囊遞近了些,眼神真摯的示意他,彷彿在說儘管喝,不用和我客氣。

奚羽不知道的是,大漢早在自己抽筋撲騰的時候就已然睜開了眼,看到了奚羽皮光肉嫩不着寸縷的身子,而他鬼鬼祟祟換衣的動作也自然盡收眼底。

而奚羽裝水時不換地方,就蹲在上岸的那塊地,也壓根沒有用手撥,分明是故意的,取來的可想而知都是那片渾濁黃湯里的髒水。

而如今這看着人畜無害的白凈少年是要自己喝他的洗澡水?大漢怔在那裡,越看奚羽那張笑眯眯覥過來的二皮臉,越覺得蔫兒壞,心眼是黑的,可以說是恩將仇報了,但畢竟只是少年心性小打小鬧的捉弄而已,並無惡意,況且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當下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見奚羽還是那幅熱衷於此事的樣子,大漢眼底閃過一絲無奈,但面上卻不露分毫,沉着一張嚇人的臉,扭過頭去。

奚羽落了個熱臉貼冷屁股,也不生氣,倒是轉眼忘了那茬兒,自個喝了一口,蓋上塞子,安靜坐了回去。

夜裡,奚羽四下撿拾了些不算很濕的枯柴,火摺子之前已經放在岩石上晾乾了,吹着好大不容易總算生了堆火,為了怕第二天醒來又不見了人,他盡量挨着大漢,這日折騰得厲害,四肢酸軟,頭腦困頓,很快就進入夢鄉。

一夜無話,天明之後,兩人啟程,在一處大道岔口的時候,大漢忽然止住步伐,居高臨下看着奚羽,比划了下動作,意思不言而喻,分明是要和奚羽分道揚鑣。

奚羽心裡大驚,但想了想過後,臉上卻不露聲色,急中生智,眼睛骨碌碌一轉,瞪得老大,儘管裝傻充愣,故作出一副不明白的樣子。

那大漢冷着臉盯了他許久,也不再理他,自顧自地上路了,奚羽驟然鬆了口氣,急忙三兩步追了上去,大漢在前頭健步如飛,想讓奚羽知難而退,可是奚羽有了昨天的經驗,自然早有了防備,緊追不捨,像尾巴一樣屁顛屁顛跟在他身後,怎麼甩也甩不掉。

奚羽相信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正所謂精誠所至金石為開,他一定會被自己的誠意打動的。

一路上,奚羽變着花樣,自來熟的上前和大漢搭訕攀談,彷彿是一個相識了很久的老朋友一樣噓寒問暖,這段時間接觸下來,奚羽覺得他雖然沉默寡言,卻面噁心善,不然他人那麼神通廣大,若是不甚其煩,隨便施展點小手段也把自己趕走了。

奚羽已不是當日的毛頭小子,這大半載見過不少三教九流雜七雜八之人,也學會了些背地裡察言觀色的本事,都說相由心生,如今看來也不盡如是。

但整整一個白天光景下來,奚羽都是自找沒趣,想方設法的沒話找話都做給了瞎子看,活脫脫一個不帶響兒的悶葫蘆,撬開他的口簡直比登天還難。

奚羽看了看他面無表情的臉,一下子索然沒了興緻,落後一步,望着那個高大到幾乎像座塔一般的厚實身影,心中不禁一陣氣結,暗中揣測他多半是不是有耳背,想着昨晚也是,還是說難不成他是個啞巴,升出如此念頭,又登時覺得老天無眼,居然讓這大好的一條英雄豪俠落有這麼個天殘的缺陷,真是可惜了。

“唉,他路見不平便拔刀相助,比起那些枉負手腳健全的無知俗人來說,不曉得要勝出凡幾。”奚羽這般思忖着,長吁短嘆,大感天道不公,不由對這大漢又生出十分的同情。

不過奚羽兀自在這五味雜陳,卻都是自己一個人胡思亂想得來的,誰知人家壓根就不聾不啞,只是不願稍稍多搭理他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