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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菩殊......”

奚羽來回咀嚼着這個名稱,眼神湛湛,仿若有光。

少年愚鈍,合著費了一番口舌和對牛彈琴也相差去不了哪裡,鄭仙芝老人立時失笑,他大半生悟出的道理對於十幾歲的奚羽來說,還是太過玄虛了一些,倒沒有強求。

他只淡淡一笑,道:“這些你記着就好,不必要求立刻領悟,日後時辰到了,自然就會慢慢懂了。”

“物華凝聚,生靈顯現,太古之年早已佚不可考,亦不知幾時幾刻方得有人行走於大地之上。太古之後靈智漸開,蒙昧去除,前民眼見諸般奇異之事,風行雲動、電閃雷鳴,始有天災人禍,連綿不窮,哀鴻遍野,是以覺得昊天之上咫尺青冥,雲渺間有大羅神靈蟄居,厚土百丈之下亦設立有九幽陰司,是亡魂歸處,終須伏首於森羅殿堂審罰生世罪愆,苦懼難言。

於是神仙一說,故此流傳於世。凡夫俗子無不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為求三餐溫飽,終生勞碌壓身,片刻不得解脫,有生便有死,等到老來西去,不再如燕歸巢,花開花謝,難有重樣人。一抔黃土,數滴濁淚,只此而已,親朋亦皆亡故,便也就索然了無痕迹。黎民百姓們向著自己臆想創造出來的各種神明頂禮膜拜,祈福訴苦,虔心禱告,藉以排解憂慮。

年復一年,日復一日。

在此之下,遂有長生不死之說久興不衰。較比於其他生靈物種,我等人族雖然在體質軀形上有先天劣勢,但是萬物靈長絕無虛言,在追求長生的赤忱慕念驅使下,湧現出無數聰明卓絕之士,一代代篳路藍縷、前赴後繼,投入畢生精力,皓首窮經,苦苦鑽研直至壽終。

不知是何年間,謠傳有大能古修於眾目睽睽高台之上霞舉飛升而去,得道登仙,有理有據,似是確有其人果有其事,生平亦可考證,多記載於俾林野史,衍生出種種傳說。自此,塵世間訪道之風盛行,致使更多人紛紛仿效,爭先恐後捨生忘死地投身入修真煉道一途,延綿至今。”

其時雲霧飄逸過來,氤氤氳氳,鄭仙芝坐在石墩上,指點煙嵐,一口氣說了很長一通,奚羽抱腿坐在他膝前,全神貫注,傾耳聆聽,生怕錯過了一個字,不時出聲詢問。老人不動聲色悄看了奚羽一眼,暗道孺子可教,只是不知以他尋常靈根,來日是否可期。

當下,潤了潤嗓子,接著說道:“今時今日,世間修真煉道者已多如過江之鯽,更甚繁星,數不勝數。又兼荒古聖洲浩土無垠,人間奇人異士頻出,代代薪火維繼,故修鍊的法門也林林總總,俱皆不同,莫衷一是。

方今之世,蓋上古八王定鼎乾坤,人道大昌,妖邪退避。時有天宮大教高立雲端,秉承天地氣運,分拓疆土領域,為各家牢牢佔據,聯袂統御世間,更有四大魔統或蟄伏幽暗密林,或自封深山大澤,無緣得見,千年以來偶有門人現世,劍仙丹符等等傳承古來流傳不斷,妖魔精魅亦在所多有,窩藏於人心齬齟之中。

只奈何真正長生之方尚未尋到,彼此之間倒逐漸有了派系之見,正邪之別,而由門戶之見產生的勾心鬥角乃至殺戮爭伐,多如牛毛。許多人沉迷於修鍊所帶來的強大力量,以至於無法自持,為非作歹、殺人奪寶亦份屬常事,還有甚者,竟不吝行那慘絕人寰的血腥絕滅之事,煉就一身旁門左術來換取突破大限,早已失了初衷。”

鄭仙芝老人撫須長嘆,眼神有一瞬的空洞悲涼,情不自禁,顯是觸動到了往事。

“那修行境界究竟是如何劃分的,什麼時候才能像鄭師伯您一樣馭虹飛行呢?”

奚羽不合時宜地插嘴問道,語氣中滿是憧憬,點到了忍了很久的正題。

“還沒學會走,就想學飛了?”鄭仙芝莞爾一笑,驀然想起多年以前,自己初入師門何曾不是這樣憧憬,站在山頂仰頭羨慕地望着自己峰上的各位師兄師姐在晨曦里駕起各色光華,於雲天之中恣意遨遊,彷彿天下之大,心念一動,皆可去得。一望便是一整天,直到第二天脖子似落枕般酸痛腫脹,也樂此不疲。

當時他修道日淺,火候不足,天天都是這般艷羨,心裡想着有朝一日,定要飛上青天和師兄師姐們並肩翱翔個痛快。可卻沒有想到那一日到來的那天,天還未亮,統峰的師兄師姐們就都奉密令出行,他因為輩分最低,又初踏門徑,尚無法騰挪自如,不能和他們一起同游,生了幾天的悶氣,憋着一股暗勁發誓一定要飛得比兄長們更好。

他不分白天黑夜日日在峰頭上練習,在能夠隨心而動掌控自如後,就開始滿懷欣喜地等待,有時等到郁煩,孤零零地飛上雲端,不多時又沉潛下來,希冀看到那些熟悉的面孔露出大吃一驚的神色。

可山上花開花落,他形單影隻守着峰頭,摸頭安慰打趣他的師兄師姐們再沒有回來。

第二年,他有了同門,不過是師弟師妹,小師弟變成了大師兄。又過了很多年,身邊師弟師妹們也一個接一個故去了,只有他始終一個人,每次飛上雲空的時候,那股孤零零的感覺便分外強烈。

而在一個秋天,他的獨徒也不在了,那個說要一輩子賴在他身邊不走整日沒個正形的跳脫青年。

白髮人送黑髮人。

“是的,東菩殊。”鄭仙芝老人頷首道:“確切來說,只是浩瀚東菩殊的一隅之地,其疆域廣袤無邊。唯有中原腹地最是豐美肥沃,氣象萬千,多有風調雨順之年,這方天下人口多聚居於斯。我們神木門淵源流長,宗法千古不滅,但也只不過位於偏南方的邊荒之地,山險水惡,多有猛獸凶禽、迷瘴毒物,是以修真派系傳世不多,故而被很多自命不凡的同道人戲稱之為末法之境。”

“此外,除東西南北四大洲,更是傳有汪洋大海,遼闊比之陸地有過之而無不及。古老相傳,在無盡大海的那一畔,是荒古遺世的一支先民蠻人散布的化外夷地,被幾重大洋所隔開,茹毛飲血,尚未開化,真假還在兩說。”

“當然,這一切對你來說,還未免太過遙遠。”鄭仙芝老人神態慎重,一字一句道:“你只需謹記天下之大,無奇不有,天外有天,人外亦有人,萬不可好高騖遠,但也無須妄自菲薄,各人自有各人的緣法。”

“記住了嗎?”

“嗯。”奚羽鄭重點頭。

“好,你且談談,你心中認為修行是什麼?”鄭仙芝發問。

奚羽沉思了良久,對照先天一氣的薄冊所載,開口道:“洞悉天地變化,養精練氣?”

鄭仙芝老人頗為詫異地望了少年一眼,不想他竟有這番見地,倒是高看了奚羽,他只不過是拾人牙慧照本宣科罷了,然而其在頓了一下後,搖頭斷然道:“錯。”

“那修行究竟是什麼?”奚羽眼現迷茫。

“修行不在於盤膝吐納,苦想冥思,而在乎於心。不修心者,縱然是打枯禪上百年千年,形銷骨立,強爭個與天同壽,到頭來也不過是一場空,一塊臭頑石,和茅坑穢糞無異。但如若是見性心誠,念念回首處,一茶一飯一花一葉,皆是修行。”

鄭仙芝老人面容清淡,古井無波,又問道:“那現在,你明白什麼是修行了嗎?”

“還是......不懂。”

奚羽老老實實,只把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這些話拆開來他每個字面都能懂,但湊在一起便暈暈乎乎,如在雲里霧裡。他是越聽越糊塗,蘊含的深意幾何他半點都沒有明了,一竅皆不通,雙眼發怔,猶同在聞天方夜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