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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見這人年歲半老,身軀卻已現早衰之態,華髮斑斑,傴僂駝背,樣貌更是十分凶厲,一隻右眼上還生着濃厚的白翳,臉色灰撲撲地,天生一張獰惡長相,整個人簡直像是山頭上一隻成精的老鴰子,透着郁鬱沉沉的陰氣。

晦暗不明的堂室里,乍看之下,也難怪奚羽心神驚駭。

不過兩眼茫茫,到哪兒去找人卻成了個問題,奚羽把扁擔放在邊上,蹲在道旁,托着下巴發起了愁。

羊腸小道上不時有人來來往往,均看都懶得看奚羽一眼,都是穿着和奚羽一樣灰色衣服的外門弟子,各走各的,彼此間甚少交談。

南邊是安排弟子工作的辦事處,奚羽去過一次,記得還算清楚,那北邊大概就是幹活的地方了,他想明此節,微有振奮,將扁擔重新提起,不動聲色地跟了上去。

行不多時,就見到一條清溪從一方秀山蜿蜒而下,淙淙匯入不遠處那徑有十數丈方圓的寬闊水潭,泠泠水響,不絕於耳,岸邊已經早有很多弟子在那兒將桶扔下,等到灌滿之後,再沿着繩子拽上來。

這些弟子大多歲數都不大,畢竟少年心性,其中也不乏有相熟的嬉笑打鬧,人聲鼎沸。

“啊......”

突然一陣失聲叫喊,原來是一個矮個少年在彎腰拎桶時,腳底踩滑,不慎“噗通”一聲,迎頭栽倒進了水潭,連打了幾個滾,好不容易掙扎着勉力爬起,但全身上下早已濕透,成了個落湯雞,好不狼狽,引得周旁一眾人等哈哈大笑起來。

那個矮少年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衣服,想來是沒有閑置的另一套可備換洗,臉色一苦,兩隻眉毛耷拉在一塊,鬱悶不已,模樣十足的滑稽,頓時又惹起一片鬨笑之聲。

“於小八,我看這天兒也不熱啊,時辰還早呢,你怎麼就貪涼,下潭洗澡了啊?”岸上立刻有人嬉皮笑臉,明知故問道。

同伴的一人抱着肩膀,熱絡道:“你們是有所不知,於小八是來這練功呢,要不然怎麼哪天不屁顛顛地折返個七八回?”

“練功?練的怕是水猴子功吧!”

“哈哈哈哈......”

此言一出,嘻嘻哈哈看熱鬧的人更多了,一個個指指點點,嗤之以鼻,紛紛調笑打趣,顯然是拿他尋開心。

“去去去!”那苦臉少年強忍着沒有發作,沒好氣地擺了擺手,急眼了潑水上岸,上頭的人皆嬉笑着閃躲,嘴上變本加厲。

他深一步淺一步,踉蹌着摸上了岸,閉眼仰躺着大喘氣,愁眉苦臉地摸着自己微微鼓起的小腹,估計是嗆了不少水進去。

一干人等見沒樂子可瞧,皆撇了撇嘴,各自的活計還沒幹完,都拉上水桶,一個個身形搖啊晃地散去了。

只有那名叫於小八的少年歇了一會後,肚子又咕咕叫了起來,想起今天的溫飽問題還未解決,一咬牙奮力站起身子,再度蹚進水裡,夠到了繩子,將自己的木桶拽了過來。

他朝兩隻乾瘦的胳膊吐了口口水,搓了兩下,然後使勁想要掂起沉甸甸的水桶,但無奈力氣單薄,又實在是餓得前胸貼後背,那裝了滿的木桶彷彿足有千斤重,幾次嘗試都壓根紋絲不動。

於小八急紅了眼,雙手攥緊了把子,猛地一提,脖子上青筋都鼓了起來,結果脫力之下,屁股朝後跌了個結實。

他忙四下看了看,好在人走茶涼,沒有眼睛看到他出醜,水珠從發梢端滴落下來,忽然覺得分外悲涼,頹然坐在地上,眨了眨乾澀的眼皮,欲哭無淚。

這時,突然一隻手臂伸到他面前,於小八抬頭一看,是張似曾相識的面孔,過了遍腦,登時記起了與之對應的名字。

“是你啊,你怎麼來了......”他期期艾艾道,很是意外。

奚羽輕笑了一下,將他從地上拉了起來,指了指自己左手邊的扁擔和桶,意思不言而喻。

“沒想到你在藜峰上也逃不了幹活啊,唉......對了,我上次忘記說了,你還不知道我的名字吧,我叫......”矮小少年拍了拍自己的屁股,眼睛一亮,向奚羽自我介紹,卻遭了搶白。

“於小八對吧,我知道。”

“你都看見了啊......其實也沒什麼,他們就愛碎嘴,逮到個由頭就不放,但都沒什麼惡意,大夥都一樣,自打進門盡受一股子鳥氣了,不然換做是我,我也要憋出病來。”於小八訕訕一笑,撓了下頭。

他手杵着一根蒼黃的藜杖,復又冷冰冰凝視了少年一番,寒聲說道:“奚羽是嗎?也不知鄭仙芝那小老兒安的是什麼居心,把你給送到我這兒來。我醜話先說在前頭,既然想在我藜峰混下去,就要守我的規矩,辦事要辦得勤快點,挑水清掃都屬你分內的職務。記住了嗎,要敢怠慢,趁早給我捲鋪蓋走人,另尋明處去,我這兒不養閑人!”

奚羽心中錯愕,摸不清他的底細,居然對鄭師伯口頭如此無禮,膽敢直呼其名,當下也不敢反駁,連忙道:“是,我明白了。”

他又上下掃視了奚羽一眼,冷冷從鼻子里哼出一個音節,道:“從今日起,卯時就給我起來,灶房屋後的水缸都要填滿,還有屋內都要打掃乾淨,不可有明塵,另外,每日晚間都要再挑一擔水去山腰處。”

“今早就姑且算了,下不為例。我只說一遍,如若缺勤一次,當日一口飯都不準吃,累計缺勤三次,不用我說,自己下山,別說是跟鄭仙芝有關係,就算是掌門親自上門求情也沒用!”

奚羽唯唯諾諾躬身點頭,對於他冷冰冰的態度有點莫名其妙,那雙鷹眸總感覺蘊藏着一股沒來由若有若無的厭惡之意,但事關重大,能否留在仙門全靠此舉,都上心着豎起耳朵一一記下了。

這駝背老人又把一根扁擔仍在地上,不耐煩道:“愣在這裡做什麼,還不快去幹活!”說罷,他便拄杖轉身蹣跚走了。

奚羽直到他的身影消失於視線,才把腰板直起來,抹了一把額頭的冷汗。這個惡老人絕非尋常,僅僅是目光一瞥就讓他打心底膽顫心驚,後背發虛,好像在那目光下自己不着寸縷,從心到肺都被對方看穿了。

“看來往後的日子,也不好過啊......”奚羽咕噥,上前拾起了那根扁擔。

他在屋子後看到了駝背老人所說的水缸,立刻就傻了眼,何止是一兩口,而是整整有十多口,且每一口水缸都不是尋常民家的那種大小,幾乎個個都頂半個小木屋那麼大。

奚羽不禁自討了一下他從一開始的言行舉止,也沒覺得哪裡有不妥失禮的地方,無意之中開罪惹惱了駝背老人,難不成是跟送他來的鄭仙芝鄭師伯有私仇,要不然的話,就是天性古怪刻薄。

一想起那老頭兒那對渾濁眼睛裡透出的陰寒意味,奚羽就激靈靈冒冷汗,再加上矮小少年那時的忠告,後者的可能性恐怕比較高。

奚羽揉了揉腦後跟,哀嘆一聲,在其中一口大缸里找到了兩個木桶,撈上來後一左一右用扁擔串起抗在肩上,像個赤腳走山的貨郎似的,懶懶散散搖頭晃腦地下了藜峰。

他初入神木門不久,可謂是兩眼一抹黑,根本不知道去哪兒取水,總得找個輕車熟路的人領着認認道,奚羽尋思片刻,心下當即有了人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