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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爺的遺囑猶在耳邊,不宣於口,卻銘記於心。

然他現在這副自暴自棄的模樣可謂人憎鬼厭,沿途之人見他無不面露鄙夷嫌棄,畏如豺狗,哪有半點頂天立地可言,孫兒如此不濟,阿爺泉下有知,怕也會傷心吧。

奚羽一路小跑加疾走,回頭望望,抹了把不存的虛汗。

他沿街漫無目的地逛了很久,此刻已然入夜,天上繁星點點,明月高掛,照亮歸人的家門。

也算天不負有心人,奚羽踏破鐵鞋無覓處,四處打聽下終是找到了線索。

原來這座城池隸屬於一個名為“大魏”的國度,轄土廣袤,兵馬雄壯,國力鼎盛,無數小國仰仗其鼻息而存,他先前所在的吳地亦分屬大魏的附庸之一。

有傳聞說,大魏的國師便是位仙人,權傾朝野,能呼風喚雨。

言之鑿鑿,人盡皆知,絕非作假。

奚羽心頭亢奮,大有此行不虛之概,雖說和他想象中修士滿地走,福地遍處見有所出入,但終究在心灰意冷之際看到了一線希望。

但首先他得在這座雄城中活下來。

開門吃喝拉撒四事,前兩樣都要錢,唯有睡好一點,仗着身子骨結實,體健如牛,黑燈瞎火處隨便尋個擋風避雨的屋檐便可將就一夜,蜷身裹着張草席,夜歸的路人見了還以為是哪家大戶亂棍打死拋在街頭的,一邊嘆世道不古,一邊避若蛇蠍,第二日一早醒來常有幾個垂髫小孩好奇湊頭過來看,見他陽光一照死而復生詐屍過來,紛紛大叫着作鳥獸散。

阿爺臨終之言,他經前面的惡行幡然悔悟,謹記在心,自是不肯再去做那狠霸霸的流寇強人行徑,小偷小摸就更非他所願了,何況他是要做仙家的讓人,理當志存高遠,只可惜一身所學又派不上用場,所以難免生活拮据,捱餓受凍亦是常事。

這位未來的仙家落魄如斯,白水以度日,他也不惱不憂,不當回事,就算是草席夜裡八面漏風,可一即想到登仙有望,做夢都能笑出聲來。

都說梅花香自苦寒來,天下草木眾多,至於梅花為什麼非要趕在隆冬臘月的苦寒時令開,而不是春分與百花爭艷,就不是俗物如他所能揣度所能管得了。

本來以他四仰八叉死過去一般的睡相,在一些夜裡出沒的扒手看來無異於一只大白肥羊,只可惜他的全身家當加起來,就連最不入流的小蟊賊也不願光顧。

大魏以鐵血兵戈立國,但卻崇文廢武,嚴令禁止佩戴刀劍上街,奚羽只得把打鹿刀解下,放在衣物包袱里裹着,然後將斗笠綁在背後,正好遮一遮長條形狀,不然要讓人知道他這個小叫花子似的外來小子整日背着把削鐵如泥的利器,不捉拿去見官府才怪。

奚羽遊俠兒派頭一下沒了,癮還沒過夠,不免大失所望,起先還聽酒館裡有喝高的人海吹湖噓,紅着脖子說自個兒看到過什麼武林高手在夜裡飛檐走壁,一劍西來如天外飛仙,酣戰了三百回合難分上下,那叫一個精彩紛呈。

一想到此節,奚羽脖子就泛酸,他一連望了屋檐幾日,也沒瞅見什麼高手比試,不知是他沒眼緣,還是選的屋檐不夠高,該另擇場地。

後來,他常常爬到屋頂上躺着,雙手墊在腦後,仰望穹宇出神,月涼如水,直到夜深。

星斗漫天人睡矣。

有時候雲朵遮蔽星月,萬籟俱寂,分外黑暗,街道上空空落落,只有更夫提着梆子一下下敲擊銅鑼走過,吆喝着:“天乾物燥,小心火燭。”

......

......

這一日,奚羽做完些散活,換了些銅錢,進了家酒樓叫了碗最便宜的陽春麵,上桌之後在靠窗的位置開始吃起來。

飽腹倒小,其實酒樓是人流消息通達之處,他耳力非凡,心念微微一動,酒樓上下所有桌的交談私語聲便盡收耳底,他動筷夾面來吃,不時端起碗喝上一口麵湯。

奚羽自從得了奇緣,除卻五感外,精力充沛,各方面都變得靈敏了很多,此時驀地感覺到暗中似乎有一道目光正有意無意在窺視他。

奚羽抬頭看去,卻是個和他年紀差不多大的少年,兩隻眼睛黑白分明,顧盼之際,透着一股子靈動之意,衣着華衫,顯得頗為貴氣,此時一個人正百無聊賴地拿筷子撥弄着面前的菜肴。見奚羽望過來,他也不閃不避,咧嘴一笑,沖奚羽點頭示意,倒也磊落大方,給人印象不壞。

是和那龔艾二人一樣的草包公子哥?

奚羽有些奇怪,納悶他做什麼老是看自己,不動聲色照常吃着,吸溜完最後一根麵條,就要放下碗筷,假裝離席而去。

“壯士,請留步!

那少年果然出聲勸阻,起身走了過來,拉開椅子自來熟坐在他一旁,拱拱手道:“這位兄台好啊,未請教高姓大名。”說話間瞥見了奚羽那碗里的清湯寡水,拍桌喚了小二過來,吩咐道:“來給這位少俠上一盤醬牛肉,三倆小菜,再上三兩酒。”

見奚羽一頭霧水不明就裡,那少年颯然一笑,坦然道:“我方才觀仁兄你衣雖凋敝,人卻如玉丰神,更是相貌雄偉,不拘形跡,豪邁自在,眉宇不凡,俠氣盎然,實乃我輩中人,故而起了結交之意。”

奚羽低頭看了下邊上斗笠下露出的一角包袱,微微鼓起,形狀輪廓可見,當即恍然,心下失笑,合著這也是位心嚮往江湖豪傑風采的主兒,不過倒是找錯人了。

相貌雄偉,不拘形跡?

張口便是一堆溢美之詞,怕是在變着法說他吃相不太斯文,難上檯面吧。

而今,一字一句都成了他抹不去的罪狀。

奚羽嚎啕失聲,好似要把心中那些鬱結盡數都哭出來。

哭累了,睏倦了,斜躺着沉沉睡去。

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

第二天朝露滴落頸窩,把樹下的少年打醒,奚羽眼皮抖動,起身之際黯淡的眼珠子里多了股亮光,人也顯得生氣很多。

他對着城樓上第一縷東來的紫氣吞吐罷,長長呼出了一口濁氣,眼神清明,熠熠有光,不復蒙昧。

“只求俯仰之間,問心無愧。”

奚羽呢喃,嘴角勾起一絲笑意,什麼也沒說,目光堅定,拎起行囊,繼續上路。

沿着一條黃泥驛道前行,又約摸過了小半旬,終於抵達了一個名叫做汴京的雄城,在將臨未臨的微茫夜色中,宛如一尊虎踞龍盤的猙獰巨獸。

守城的差人是兩個身穿皂衣的精兵,此時城門已經沒什麼人進出,二人正聊天打諢,商量着輪班之後,該去哪裡喝酒。

奚羽走過去,其中一個出列依例盤問其來歷,準備上前搜身,奚羽背後老皮里藏着開過封的打鹿刀,心裡有鬼,趁兩人不備的空檔,猴一樣一溜煙竄了進去。

兩差人一時不防,在後大聲叫嚷喊他站住,奚羽哪裡肯聽,片刻就沒了身影。

二人罵罵咧咧,奚羽頭戴斗笠,沒太看清面容,不過依身形來看,大略是個半大少年,料也惹不出什麼天大禍事,如若通告上頭,怪罪下來,反而自己二人辦事不利,恐怕沒什麼好果子吃,索性便就隨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