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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

世上哪能件件事都稱心如意,盡善盡美呢?

奚羽獃獃把黃紙薄書從包袱里翻出來遞過去,直到青旒翩然退下,他才忽而歡喜之色溢於言表。

這對負氣的小男女終是在離別的前一刻破冰和解了。

他們從萍水相逢,再到一路結伴,聚散由緣,只是送君千里,終須一別。

這便是江湖了。

“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奚羽心中恍然有所悟,最終他朗聲而笑,抱拳道:“咱們後會有期!”

說罷頭也不回地招了招手,大步流星,背身而走,少年氣魄一覽無遺。

有風興於青蘋之末。

此際,飛鳥歸林,魚沉潭底,黃沙漸起漸至蒼茫,白雲芻狗,漂泊之人漂泊去。

......

......

官道一頭便是城門,奚羽見了徑直往城內行去,通過關卡放行之後,面前豁然開朗。

城中光景十分繁盛,富庶之極,車水馬龍,絡繹不絕,人物個頂個的俊秀風流,周遭種種,凡兩目所見,均是眼花繚亂,看不過來。

所謂天華地寶,莫過於是。

他滿腹歡欣,心道了一番果然是人傑地靈,不枉自己大名久仰云云,腳步不禁慢了下來,一面走一面看,悠哉悠哉地四處亂逛,嘴上還不住嘖嘖稱奇,活像個初來乍到的鄉巴佬,泥腿子相顯露無遺。

不知不覺,信步到郊外,四野花開得爛漫,一條清河淙淙流淌,波光粼粼,可見石子,正是花兒明媚,草葉芬芳。

奚羽臉上掛的笑容就沒有褪過,走了一道,恰好有些口渴,便蹲下身子,輕輕一撥,掬起水喝了一口。

他長舒一口氣,眯着眼,喃喃道:“就連河水都這麼清冽甘甜,真是......”搖頭晃腦,又準備讚歎一番,忽然眉頭微皺,覺得不對勁,咂叭了一下嘴巴,疑惑不已,怎麼這生臊得慌?

突然耳邊傳來嬉笑聲,奚羽望過去,幾個穿着開襠褲的小男孩笑嘻嘻地正在他的上游撒尿,見他看過來,也絲毫不怵。

奚羽登時大怒,原來自己竟是飲了童子尿,而始作俑者的幾個罪魁禍首竟然還堂而皇之,嬉皮笑臉沖他指指點點,他氣惱不過,哇哇大叫,直接抓起一把泥巴扔過去。

那群孩子見他發火,手舞足蹈高叫着“水鬼生氣了,快跑啊”,鬧哄哄作鳥獸散。

“誰家孩子!”

奚羽忿忿地把泥巴砸到河裡,濺起水花,沒有去追,自己居然被幾個毛都沒長齊的小鬼給欺到頭上來了,可又不好以大欺小,落人口實,當真是啞巴吃黃蓮,有苦說不出。

嘴裡一股子臊味去不掉,若是被村人和青旒知道還指不定背地裡怎麼笑話自己,奚羽“呸呸”重重吐了幾口唾沫,拿手抹了抹舌頭,險些沒一翻白眼氣暈過去,這河也污了,只好打其他去處尋乾淨的水源漱口。

瞎走了一程,奚羽眼尖看見東邊有座城隍廟,午後香客早已離去,黃色的廟牆內靜悄悄的,沓無人聲。

廟院里貼着山根處有一方小巧玲瓏的池子,旁邊綠樹相擁,池子里還長着一株盤虯奇怪的矮小古松,一側各有石雕獸首,口裡淌落着一線清泉,內里十分清澈,隨處可見香客丟進去的許願銅錢,在池底熠熠反光。

奚羽心裡一喜,蹭了過去,湊着石獸首,仰頭接了一嘴的泉水,“咕咕”漱了漱口吐掉,甜絲絲的,沁人心脾,奚羽又不禁多喝了幾口。

他擦了擦嘴唇角的水跡,那老松生得極不俗氣,鄉野之地出身的小子當然是沒那個賞玩的眼力,只偏生對那俗物情有獨鍾,很是掛心,在瞧見池底無主的銅板時,忽然一愣,旋即賊兮兮地左右看了看,本着見者有份的計較,伸出了不義之手。

他抻起袖子從池底撿起一枚銅錢,上下一拋,兩指捏住,嘿嘿一笑,好大便宜,天降之財不拿白不拿不是。

一個不修邊幅、蓬頭垢面的少年在這方匠心獨具的精緻水池邊,本就不倫不類大煞風景,何況他還探頭探腦,鬼鬼祟祟,逢人一看便就是准沒幹好事。

猛然間聽到背後一聲暴喝響起,奚羽心虛,腿一軟,差點沒臉跌進池裡。

“呔,缺德的小賊!偷到你爺爺頭上了,皇天不負有心人,今兒終於被我逮到了,還不快快住手!”

奚羽回身一看,便見一個管事模樣的人雙目精光閃閃,正臉色陰沉盯着他,嘴裡一陣喝罵,原來這廟裡許願池的銅板數少了已不是一次兩次,屢禁不止,這時節卻是在這裡潛藏身形埋伏元兇,奚羽好巧不巧趕着撞在槍口上,被當場抓了個正形。

他心知做了虧心事,別的不提,手裡還捏着贓物呢,當下是百口莫辯,那管事的呼喝喊罵,儼然是一副慣犯的對待,頓時把他給唬住了。

奚羽臨事不免一慌,這管事的看起來就一臉刻薄相,想來也是恨極了那個賊人,氣勢洶洶的,十分不好易予,他怕喊聲招來了人,等被五花大綁抓去官府問罪,遭老虎凳一流的大刑伺候,到時候可就大不好看了,面上掛不住不說,仙門未遁,名聲先臭了。

心念一動,他當即腳底抹油,立刻撒腿開溜,沒命地跑。

“兀那小賊,站住,別跑!!”

人生可不就是不斷的告別和不告而別,但比之稀里糊塗而言,有個招呼總要舒服很多。

註定是要離別,強求反而不美。

花發老者只是一頓,而後點頭,溫聲道:“好,你多保重。”

阿大拉過他,想塞些銀錢給奚羽當盤纏,奚羽輕笑着婉拒,屈指彈了下頭上的斗笠,示意恩人自己有一把好力氣,莫要看輕了他,他好手好腳,難道還能餓死不成,他欠他們的恩情已經夠多了。

阿大沉默不語,其實心中對於一直未曾教過奚羽什麼東西有些在意,誰人言說鐵漢無情?

奚羽這時倒不以為意了,洒脫一笑,沒大沒小地跳起拍他的肩,道:“恩人,他日若有緣再見,小子定先把那酒量練好,到時候和你把酒言歡,喝個痛痛快快!”

阿大點了點頭,堅硬的臉龐露出一個木訥的笑容,想來是記起在當時酒樓里滿嘴胡言的少年三碗倒的不堪糗事了。

酒樓的荒唐,酒樓的逞強,酒樓的俠膽。

當時只道是尋常的不尋常。

青旒和他初見也是在那酒樓。

她從吃飯起就沒有說話,此刻揪着衣角,終是忍不住,輕跺了跺腳,邁步上前,雙目瑩瑩凝視着奚羽,蠻橫一伸手,“給我!”

“什......什麼。”奚羽嚇了一跳,吶吶答道。

“大獃瓜!”青旒心下恨恨想着,她以往動小小腦筋給奚羽起了很多綽號,多和豬鵝之類的蠢笨畜生掛鉤,均是在罵他惱他愚鈍傻氣,此時卻覺得唯有這個稱呼無比貼切,不知他是在佯裝糊塗還是真不知道,可是話到嘴邊,眼波卻驀然轉柔,輕聲笑吟吟說道:“當然是你送我的東西,現在物歸原主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