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奚羽在這苦等暗號,忽然耳朵一動,覺察到正門處似有動靜,當即腳下幾個起落躥騰了過去。

等到了正門處,已經聚集了一大票看熱鬧的好事者,人頭濟濟,奚羽從人群里鑽出身子,就看到幾個凶神惡煞的門神將一個麻袋重重丟出來,扔在大街上,看都不看一樣,回身緊閉上大門。

“我想我爹娘了......”

......

呢喃中睡去,聲音漸不可聞。

奚羽雙手背在腦後,眼瞳里倒映着星漢天空,不言亦不語,想到了很多,心頭驀地閃過一個刁蠻叉腰的綠衣身影,或嗔或笑,神色不禁微微黯然。

紅塵莽莽,是多少人的道場。

應劫期滿,恐大夢一場。

......

秋去冬來,奚羽幾經打探,終於集齊了線索,是時候該離去了。

一場風雪卻不期而至,將他困在了這裡。

一夜之間,滿城素裹銀妝。

奚羽二人推開門,但見樹吐瓊枝,群山玉罩,天地間只剩下灰濛縈一片,難見際涯。兩個少年忍不住歡叫一聲,爭先恐後,搶出門外,踩着皚皚積雪,伴着咯吱咯吱的聲響跑遠了,不知誰先動的手,兩人打起雪仗來,砸得對方渾身是雪屑。

霜風吹過,一忽兒,將二個少年糊成了一雙雪人,鼻子眉毛都是白的,這會兒才覺得冷了,打了個激靈,趕忙回到溫室,生火取暖。

這雪洋洋洒洒,如鵝毛紛飛,竟下個沒休沒止,鉛灰色的天空似乎都壓低了下來,烏雲壓境,寒意披靡四方,溶萬物為白銀。

大雪封城,水陸不通,奚羽只得另做打算。

天寒地凍,難以為生,攢下的餘糧吃盡,兩個少年也沒轍了,總不能在這冰天雪窖的當口上街行乞,好在城中有善人開棚施粥,接濟窮苦,但是分量有限,只有去早了才能盛上一小碗幾粒米花沉底的清湯寡水,但好歹是口熱湯食,下一次還不知道要捱上多久,為此常搶破了頭。

奚羽二人運氣好時,仗着奚羽氣力擠到前頭方才能混上一碗,對於這蹉來之食,喝得津津有味,心安理得。

又過了半旬,暴雪一點沒有止歇的意思,每天都要凍死人。往往熬不過寒夜,隔天被人在街頭髮現時,屍體呈佝僂蜷縮狀,已經僵硬成了冰塊,跟雪地連在一體,官府會定期派人清理,用草席裹着收走,去向不明。

人間肅殺,令觀者無不悚然動容。

這日,形影不離的兩個少年裹着破襖從外面回來,身後還拖着一口大鍋。他們忙活了一整天,才從地里挖出了可憐巴巴幾塊拳頭大小的番薯,至於這口大鐵鍋,是餘三兩在一個冰封的湖邊撒尿時發現,當下硬拉着奚羽用他那根搗火棍碎冰刨出來,你換我我換你,接力拉回了據點。

他們分工明確,一個去拾集乾柴準備生火,一個將門窗嚴絲合縫堵上,再拿了截木頭頂在門後,確保晚上酣眠之際不會被風吹開。升起篝火之後,兩人將兜里的番薯丟進火堆里,然後圍坐在旁邊伸手烘火,咽了幾口唾沫,摩拳擦掌,準備敞開肚皮享用這今天第一頓也是唯一一頓美餐。

沒下雪之前,尚且還能靠奚羽偶爾設個土陷阱,逮到些山雞野兔什麼的開個葷,雖說沒有鹽巴佐味,烤熟了也是肉香四溢,生焦不忌,吃得大為過癮,下雪後,路上人跡都罕見,更別說小獸了。昨日風雪實在下得太大,糊迷了眼,都看不清道,所以在窩裡獃著沒出去,今天又餓了大半天,早已是飢腸轆轆火燒肚腸,空着腹連說話都顯得有氣無力,就等這頓犒勞。

餘三兩打了個長長的哈欠,將藏在發里的一根稗草摘下吹走,“能吃了嗎?”

奚羽用樹枝把幾個黑不溜秋的番薯扒拉出來,說道:“好了,吃吧。”

兩人也顧不上燙,捧在手裡,剝了皮就吃,噝噝呼出白氣,只覺熱乎乎的,香甜糯軟,舌頭都快吞下去了。

將最後一塊番薯留給餘三兩,奚羽看着那口靠在門後的大鐵鍋,摸了摸下巴,又扔了幾塊柴禾到火堆里,起身準備燒些熱水來喝。

餘三兩將最後一瓤塞進嘴裡,拍了拍手,心滿意足地呼出口氣,看到奚羽的動作,頓時眼前一亮,非要燒鍋熱水洗澡。

花子邋遢,兩人不知道多少天沒洗過身子了,虱子都快遍處爬了,在衣服上嗅嗅,更是有股餿了的怪味冒出來。

奚羽聽了後也覺得這個提議十分誘人,這大冷天要是能洗個熱水澡,想想都覺得舒坦。

兩人說干就干,遍地都是雪,根本無需捨近求遠,走老遠取水,當下捲起袖口,來回幾趟,把那口大鐵鍋填滿,然後架在火堆上,用石塊支起固定住。

雪恨快融化成水,煮到半沸,氤氤氳氳的水霧蒸騰出來,奚羽伸手試了一下水溫,恰恰好,再燒一會就不是洗澡而是活燙豬皮了,用腳撥灰撲滅了火堆,只用餘溫維持就夠了。

不過兩人磨破了嘴皮,誰也說服不了彼此做那個第二個洗的,好在這是口燒百家飯的大鍋,兩個少年一起洗也無礙,索性脫衣解褲,坦誠相見,赤條條、光溜溜先後跳進了鍋里。

一坐下去,兩人就舒服地發出一聲長長的呻吟,仰着腦袋閉上眼享受,泡在熱水裡只覺骨軟筋酥,安適得幾乎要死去。

要是此刻有趴窗的過路人往內窺視,乍見之下定會心生驚駭,嚇上一大跳,還以為是哪個餓綠了眼的強盜匪寇喪心病狂,在這裡犯下烹殺倆少年的惡行。

不過很快兩個少年就不安分起來,互相朝對方潑水玩,正嬉戲打鬧間,突然只聽“咣”的一聲,破落的大門被人一腳踹開,抵門的木頭飛出去,肆虐的寒風立刻夾雜着雪粒迎面涌了進來,冰冷刺骨,讓兩人生生打了個寒顫。

卻見來人居然是個白衣蒙面的女子,身着勁裝,腰佩長劍,亭亭而立,似乎許是一路從風雪中走來的緣故,面上也罩着一層寒霜。

兩小子怪叫並做一聲,作妖道:“請女俠高抬貴眼,饒了我們吧!”蹲在水中不起來,手捂着上下勉強遮羞。

“你們誰是余家餘三兩?!”

白衣女臉上蒙面,只露出一雙眸子,讓人看不清具體容顏,指名道姓,生冷開口,比之這寒風更嚴酷三分,音色卻如珠落玉盤,頗為悅耳動聽。

如果光從聲音來分辨的話,年紀似乎也不大。

他們二人悄悄對望一眼,然後一個點頭,一個搖頭,接着點頭的又急忙變作搖頭,搖頭的復又趕快拚命點頭。

白衣蒙面女哪裡還看不出這兩小子在這耍把戲,腰上利劍“錚”的一聲如白虹般出鞘,寒光閃爍,嗖一下從兩人之中穿過,釘在了身後的窗欞上。

入木三分,嗡嗡作響。

那麻袋落在地上呻吟打滾不斷,顯然是裝着一個活人。

奚羽用腳想都知道,裡頭裝的絕對是餘三兩沒跑了,枉他還在瞎擔心,原來這小子倒霉,早已被人制伏,當成想趁亂進來行竊的小蟊賊,給狠狠痛毆了一頓,然後像條死狗一樣丟在大門口。

他跑上前去,剝開袋子,只用露出一個頭頂半張臉,奚羽立刻就認出來了,果然是奄奄一息的餘三兩。

奚羽將麻袋扛起,分開指指點點的人群,疾步如飛,帶回了祠堂,把麻袋順勢扯下,將他放在乾草堆上躺着。

他半死不活,模樣凄涼,只有進的氣沒有出的氣,身上滿是淤青烏塊,問他什麼也不說。奚羽只能搖搖頭出門了,在一間藥鋪趁那山羊須的老頭在櫃檯上打瞌睡的空隙,像只偷嘴吃油的老鼠,佝僂着身子,翻箱倒屜,找齊了藥材,等老頭髮現已為時已晚,奚羽一個閃身一溜煙就沒影了,只能在那大呼小叫乾瞪眼喊抓賊。

回到小窩之後,奚羽在塊較為平整的石塊上一陣倒騰,一連吐了幾口唾沫,然後不顧反抗將混着口水舂碎搗爛的草藥糊糊敷在餘三兩的傷處,葯糊糊敷上去清清涼涼,疼痛頓時消了一大半,餘三兩這時才開口說話。

他鼻青臉腫,被揍成了豬頭,講話都嘶嘶漏風,悲慘程度比之上次有過之而無不及,哼哼唧唧老半天才憋出一句含混不清的話,“大丈夫......大丈夫何患無妻!”

奚羽一點不給面子,笑得前俯後仰不可自抑,至於餘三兩有沒有見到到那花魁,他沒說,奚羽也沒問。

有奚羽的推淤化血和細心療養,他很快就能下地走路,爾後幾日,餘三兩早晚臉上貼着奚羽自製的狗皮膏藥招搖過市,頗為滑稽,渾若沒事人,還是那般沒心沒肺。

只有夜闌人靜的時候,他會看着寥落的星星,向奚羽吐露心聲。

“其實我也不是多喜歡她,就是......想有個人心裡能惦記着我,至少有個念想。”

“你從老遠地方來,家裡邊有姑娘記掛嗎?”

“父母命不可違,我是不是很不孝,耍性子離家出走,連夜走得急,連封書信都沒留下,害二老在家擔驚受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