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度c小說網

奚羽身軀本來搖搖欲墜,但偏生此時此刻聽得這話,驀地下意識挺直了腰桿,站在那裡,不作一聲。

而在一旁的錦袍中年人耳聽這一番失心瘋般的謬言悖論,卻早已是不住擦汗,心中叫苦不迭,掀起了波濤駭浪,暗道這位傳說中的老前輩其貌不揚,竟是個囂狂無度之人,說出的話離經叛道忤逆之極,居然教人不禮蒼天,當下目瞪口呆,心驚肉跳,只覺脊背惶惶,遲遲沒敢抬頭。

錦袍中年人身子一顫,施了一個大禮,道:“多謝前輩,在下不敢有二心,全憑老前輩做主。”

花發老者點了點頭,道:“上前帶路吧。”

“是。”

......

再度啟程,奚羽坐在車廂之內,花發老者如和全天下上了歲數的老人一樣,架不住車馬勞頓,眼皮耷拉着垂頭犯困。

人生何處不相逢,兜轉了一圈,一切都好像回到了起點,彷彿奚羽只是出了會神,沒有離開過似的。

還是遇見了嗎,不可避免的,奚羽在心中想着,偷瞥了青旒一眼,小姑娘還是在負氣的樣子,看來對奚羽的不告而別還是耿耿於懷,枉她還把迷煙葫送給他了,心中忿忿,感覺到奚羽的目光瞧了過來,立馬頭扭到另一邊。

“非禮勿視,不準看!”

奚羽唯有苦笑。

出門在外,貴人相助。

毋庸置疑的是,他們就是自己命中的貴人,從錦袍中年人的態度便已可見一斑,貴不可言,自從遇見了阿大之後,救命之恩尚不用說,他再也不是杳無頭緒,浮萍般漂流浪跡,而是在心灰意懶之際迎來了一線轉機。

奚羽心裡更多存的是一份感激之情,但從來不是欠他的,反而他欠下的恩情,無以為報,故而在花發老者露出為難之意的時候,當即不假思索,寧可自己離開,好過強求惹得大家皆不暢快。

是性情如此,也是理應如此。

青旒當然是極好的一個小姑娘,可自己偏偏合稱不上。

奚羽怔怔着遐思了一會兒,終究敵不住一日一夜沒合眼心力交瘁,沉沉入睡過去,不知為何,心下十分安定,夢裡無比香甜,只苦了車廂內還有旁人,聽他鼾聲如雷,很是惱人,連花發老者也被驚動了,睜開眼一看不由失笑,想着不管他再如何裝出油滑老練的作態,其實也只不過是個稚氣未脫的半大孩子。

只是再一看,青旒竟然在這偌大的鼾聲中也睡熟了,兩顆腦袋斜斜歪靠在一起,親密無間,老眼恍惚了一下,似乎想起了什麼往事,由不住暗自長嘆了一聲,為他們蓋上一塊薄絲被褥。

奚羽醒來之際,馬車已經停下,他只迷迷糊糊感覺旁邊有人冷眼看他,先是嚇了一跳,而後看清是青旒後才面色一紅,坐了回去。

他只知自己睡得很死,想來是吵到她清靜了,卻不知兩人先前抵頭共眠合蓋一被,青旒早他一刻醒來,撓頭訕訕乾笑了一下,期期艾艾,躊躇了一下剛想說話,青旒就頓時把頭別過去,哼了一聲。

奚羽嘴巴張了張,還是沒有自討沒趣,這個善解人意,又總愛促狹捉弄自己的女孩,看來這次是真的生氣了,面上神情微微黯然。

原本兩人湊到一塊,總有說不完的趣話和笑聲,但冷戰不期而至,再重逢本該是件開心的事,卻沒想到少年男女漸生了隔閡,註定會有一道無形的百丈塹壑橫斷在他們中間。

老天爺好像永遠不遂人願,少年有話無法上達天聽,自己似乎無力反抗,只能乖乖順從名為命運的擺布,這葉浮萍下一刻不知會被撥向哪裡。

不過能與你相遇,已是一場歡喜,成空也願意。

他率先打破這凝滯的沉寂,留下青旒在車廂,揭開帘子下了馬車。

時維秋深,莽山紅葉似火,黃葉如蝶,一片斑斕景象,風光大異,竟不知在他睡夢裡的那段時間裡行了多遠,四下一眺望,居然奇險之極,上依絕壁,下臨深谷,只有足下一條鳥道,若有若無,蜿蜒曲折。

其間空山寂寂,鳥息蟲偃,泉流無聲,忽然傳來人語,落在這方天地之中,顯得格外清晰,卻是錦袍中年人正畢恭畢敬和花發老者說著什麼,阿大靠在一旁的巨岩上歇息。

八尺說完這話,不再多言,忽而馬蹄聲急,一駕滿是風霜的舊馬車從背山陰處駛了過來,來到近前,漸漸徐緩。

阿大端坐其上,看見奚羽似乎也不覺詫異,只向他點了點頭,奚羽正恍惚間,突然一襲水綠身影掀開帘子,蝴蝶翩飛般從車廂內跳了下來,倏忽落在面前。

奚羽眼前一花,再看去,那一襲倩影不是青旒還能有誰,便只見青旒睜大了一雙黑如點漆般的眼睛瞪着他,待看到他窩窩囊囊的模樣,一股無名火起,不由氣憤地推了他一下,嬌聲斥道:“幹嘛這麼沒出息的求人!”

奚羽腳步本就虛浮,此時被她含恨推了一下,跌坐到了地上,看到那張嬌美容顏卻是暗自苦笑了一聲,心想不是冤家不聚頭,八成說的就是如此吧。

“青旒。”

花發老者沉聲喚了名字,青旒聽後這才沒再繼續數落他,冷哼一聲,氣鼓鼓站到一邊,饒是腹中對他不辭而別有千般怨念,但看見奚羽臉色發白失魂落魄的樣子也禁不住芳心一軟,升起惻隱,只是小姑娘脾氣作祟,面上沒有絲毫表露。

花發老者扶起奚羽,口中道:“也罷,你就再跟我們一程吧,等到了荒洲再說。”經過此事,是以清楚了他死不回頭的執意和決心,雖不知他如此倔犟執拗由何而來,但已有了成全之意,向阿大點了點頭,阿大邁步走過來,接過了奚羽,把他攙進車廂里。

青旒見狀,也上前扶着花發老者,準備離去。

錦袍中年人聽到這裡,哪裡還不明白那小子居然是和這老前輩是一道的,可分明是個凡夫俗子,心裡頭甚是不解,但已經心知自己冒犯過了,多說無益,低着頭戰戰兢兢,只盼這等小事還入不了這位老前輩的法眼。

花發老者從頭到尾都沒有看錦袍中年人一眼,這時才拍了拍青旒的手,回身問道:“你來此界多少年了?”

錦袍中年人聞言心中一震,腰彎得更低了,不敢欺瞞,謹言道:“回前輩的話,晚輩奉命來此執一甲子之期,到今方才堪堪過半。”

“好。”花發老者若有所思,道:“鎮守渡口雖是樁清差,但卻最適宜克己觀心,而今你性情跋扈,傷及凡人,有違初衷,不過念在許是初犯,罰你再加一甲子,你可有怨言?”

在小界轄地行引渡之責,與世隔絕,無甚風波,修身養性最好不過,但苦於清苦寂寞,頗為考驗磨礪人的心性,是以大多宗門以一甲子為一個期限,六十年期至,再換新人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