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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芍怔了怔,不明所以的望着父親。

王雲修聲音沉靜:“那孩子的指甲和眼眶底下都有綠色淡斑,這種毒學名叫‘哮由’,中原並不常見,在沿海潮濕之地也有人把這種毒叫做‘葯腐’,是有着輕微毒性的草藥在潮濕的環境里發霉之後生成的,這種毒大人沾了可能會呼吸不暢,癥狀似傷寒,吃一些解風寒的葯也許就好了,但若是小孩吃了,大量則會傷到心肺,少量常食會引起哮喘,只偶爾吃上一點,原本無礙,可若是和酸味的食物同食,就會加劇藥性,也就相當於在孩子身體里埋下了病根最終會引起哮症。”

隨着王雲修的敘述,王芍緩緩站了起來,她臉上的柔和漸漸斂去,燈光下,有一種脫塵的清艷。

王雲修暗嘆,這才是她女兒一貫的樣子,沉穩、理智,大多數人都無法通過窺探表情而察覺到她的情緒,她能做到真正的喜怒不形於色。

可是作為一個父親,並不覺得這是她的優點。

“那孩子眼底和指甲里的淡斑,原本應該是常年被‘葯腐’侵蝕的人才會出現的癥狀。”王雲修撥了撥燈芯,姿態閑適的給王芍斟了一杯茶,抬眼見她瞪着眼睛,好像在埋怨自己的父親說話太過拖沓,王雲修心中暗嘆,這丫頭太聰明了,她肯定已經從自己的話里聽出,那孩子的毒並沒有大礙。

王雲修想了想,“那孩子不咳不喘,只能說明是食用了少量的葯腐,毒性應該是最近才被催發出來的。所以我懷疑,他路上一定吃過很多酸味的食物。”

幾乎是王雲修話一出口,王芍眉目便急促的一凜,“山楂水!”

她記得小阿淵隨身攜帶的小皮壺裡,裝的就是山楂水。

王芍心口“騰”的火起,山楂水是霍青他們那邊的“自己人”準備的,也就是說他們的自己人里,有人想對小孩子下毒手?

到底有多大的深仇大恨,連個小孩子都不放過?

王芍微微眯起眼睛,“爹,那阿淵這毒……”

“能解!”王雲修氣定神閑的吐出兩個字,然後又緩緩道了聲“不過”,在王芍那兩道英眉蹙成“川”字的時候,王雲修突然神色一肅,用命令的口吻說,“杏雨,一路上你經歷過什麼,要沒有半分隱瞞,也沒有半分欺騙的告訴為父……”

杏雨是王芍的小字,是父親親自給她取的,但沈園上下,包括母親都習慣叫她芍娘,所以這個名字幾乎是父親喚她的專屬稱謂。

而此時王芍聽見這兩個字,心頭卻不自覺的一緊。這些年他們父女雖然不經常見面,但王芍卻知道一點,父親是被通商首富沈七爺欣賞並許之與女的男人,是僅憑大夫的身份便得到南直隸士林鄉紳們推崇尊敬的男人。這樣的人,除了翩翩佳公子的外在,必然有着世事洞明的城府。

所以,在這一瞬間,王芍心裡實實在在的猶豫起來。

她的神色逃不過王雲修的眼睛。他雖然能夠像對待妻子那樣對女兒溫聲細語,耐心十足的寬解勸說,直到讓她心甘情願的把實情相告。但王雲修知道,對待妻子的那一套在女兒這裡完全無用,只要自己稍稍露出一點寬容,女兒這個“實情”的分量便有可能大打折扣。

於是,王雲修再度拋出一句重話,“為父很想知道,這個朝你射箭的兇手,有什麼可值得你這般維護的。”

此話一出,王芍臉上緊繃的神情轟然潰敗,一時亂了方寸。

可能做兒女的,在父母面前天生便有幾分的畏懼。王芍垂下眼來,緊咬嘴唇,過了半晌才鼓起勇氣。

“好,我說。”

時近亥時,屋子裡燈影昏黃,茶湯的熱氣一點點的消散,直至全部變冷。

王芍聲音平緩,她強迫自己不帶一絲感情的將她遇上霍青等人的經過娓娓道來。她沒有保留,不知道是因為對父親的那點怵意,還是因為她潛意識裡便想要和一個她信得過的人傾訴,因為後續還有很多事,她沒有十分的把握。

比如她的“金蟬脫殼”之計,能不能瞞過在阜水鎮的幕僚林先生,比如怎樣說服曾河去尋找和霍青他們走散的何圖、展平、阿巳,比如被她擺了一道的姚武,被霍青殺死的裴達,野心敗露的竇定坤……

在這一瞬間,王芍看着父親並沒有太大起伏的面色,她的心竟然稍稍安定放鬆起來。

原來,這就是親人在身邊的感覺,明明知道父親恐怕也幫不到自己,可還是無所顧忌的說了出來,有這麼一個人,站在和自己相同的立場,所思所想也都以自己為前提,她的憂慮便是他的憂慮,她的危險能引起他的緊張。

原本覺得自己闖了禍,可是一旦把真相原原本本的說出來,就彷彿內心充滿了無盡的力量。

說到最後,當王芍說起裴達在密林里朝自己射弓弩,而霍青替自己擋下一箭時,王芍忽的有些怔愣,有一種奇怪的情緒從自己的心頭晃過,卻是太快,她並沒有及時抓住,卻感到了若有所失的心情。

王芍無暇再想那是什麼,因為父親聽完事情的始末後,臉上已經掛滿了寒霜。

任何一個父親,聽到兒女這般犯險,都不可能再和顏悅色的。

王芍心頭苦澀難安,緩緩退了一步,在父親腳邊的木踏前跪了下來。

氣氛冷凝異常。王雲修足看了王芍半刻,才長長吐了一口氣。如果他今天面對的人是自幼在他身邊長大的兒子春林,他必會一巴掌打下去,讓她好好的反省反省自己都做了什麼。

可眼前跪着的人是自己的女兒,她不足四歲便寄居在外祖家,這個女兒成熟、理智、自立且果敢。她此時跪在這,便是在說明:她知道自己做錯了,但她不後悔。

王雲修疲累的起身,走到窗邊對着夜色沉默半晌,緩緩嘆了口氣,朝身後喚道:“你起來吧。”

王芍知道,父親這便是原諒她了。於是王芍起身,在王雲修身後不遠出站定。

有些事,父親應該是要細問的。

略待片刻,王雲修才緩緩出聲:“說說你的打算。”

王芍雖然面對的是父親的背影,卻仍然表露出一副尊敬的姿態,她先是對自己的這種本能微微詫異,隨即便理清思緒,輕聲道來:“女兒原本的打算,出得密林後就直奔鎮江,父親應該知道,鎮江知府陶晉朋和義父關係甚好,陶晉朋的連襟正是刑部侍郎潘循,女兒想經此周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