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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雲里微微有晨光透出來的時候,眾人上了驛路。

空氣悶的人發慌,除了黑駱駝,王芍幾人全都癱靠在驛路邊的大樹下,筋疲力盡。

商人和軍人似乎在某一方面驚人的相似。

那就是在不尋常的事情上面都有着敏銳的直覺,此時他們心裡都有同一個想法:能夠砍伐上萬棵樹木的人,肯定不是普通百姓。

揚州府大小官吏四十餘人,工部在淮河、阜江、鎮江等地均設水丞。每年勘測水位、記錄水則碑、清理河道等務,又要涉及大批官員吏目。

砍伐萬棵樹,又將萬棵樹悄無聲息的運出揚州,能讓這麼多人甘當睜眼的瞎子,這幕後之人必有權傾朝野的力量。

王芍感覺到一陣深深的悲涼。

大景朝已是朝綱崩壞,人才凋零。律令只針對於平民百姓,在上位者看來,砍上萬棵樹的林子或許只是動動嘴皮子的事兒,那麼人命在他們眼中,也如螻蟻可賤了嗎?

這亂世,早已沒有規律可循,也早就分不清正路和邪路。

還有她自己,不過是在揚州城裡動了惻隱之心,現在就落得了如此境地。

王芍撐着樹榦站了起來,因為體力過分的透支,擎起來的雙臂不住的顫抖着,讓她看上去十分的狼狽。

徐平川看過來,沉吟低啞的說了句:“再歇會,這裡很安全。”

王芍卻沒理他,撐着來富遞過來的半截樹杈一步一步的往驛道上挪。晨光從烏雲後頭照下來,將王芍臉色照得越發蒼白,乍看着像是隨時會消失的影子。

徐平川默默的看着三個人爬上驛路,相擁在一起跌跌撞撞的往前走。

雖然不忍,徐平川還是出聲提醒:“方向錯了,那不是去大牛村的路,三爺他們在大牛村落腳。”

不是去大牛村的路,卻是去下阜村的路。

徐平川壓根沒相信一個十二歲小姑娘對汛情的預測。

所以他根本沒打算去下阜村示警。或者他會把三人送回去之後,問過了三爺,才會到下阜村去。

王芍閉了閉眼睛,早知道會這樣,她就不該甩開曾河。

王芍在路中央停下來,轉過身瞪着一雙眼睛盯住徐平川冷冷道,“那位三爺有沒有吩咐過你,我若在路上不配合,你該如何殺了我?”

徐平川有些不耐的蹙了蹙眉毛,好像很意外王芍會反抗似的。

王芍瞪着他,“要不就去下阜村示警,要不就此殺了我們主僕,壯士選一樁吧。”一句話說的輕輕巧巧,大義凜然,語末的時候眉梢里還透出微微的不屑。

徐平川拾起了馬鞭,兩步跨上了驛道,一邊走近一邊威脅道:“三爺沒說過非要帶活人回去,老子最怕別人激將,賊妮子,你莫炸了老子的毛。”

他的馬鞭垂在身側,這讓王芍主僕三人的脊背都本能的僵硬起來。誰也說不上支撐他們的是什麼,但三個人全都筆直的站着,如對峙一般。

徐平川臉色變得鐵青,心中暗罵這南直隸的娘們兒可真多事,手裡的鞭子卻遲遲沒有舉起來。

就在這時,身後的驛道上忽然響起一陣馬蹄聲。

四人聞聲望去,就見三個人影各自策馬由遠及近。王芍怕再生事端,示意來富扶她去路邊。很奇怪徐平川卻沒有動,只是側了身子等那三人來至近前。

王芍也認出了最前面的男人,就是當日在揚州西場站在馬車頂上鋪油氈的年輕人。

他們是一夥的。

徐平川對李洲的到來很是意外,而李洲在此遇到徐平川顯然更意外。

“徐大哥?”李洲跳下馬來,拱手行了一禮。

王芍在一旁默默的看着,如果眼前的年輕人和黑駱駝同是定北軍的人,那這個黑駱駝的軍職怕是比年輕人要高出許多。

徐平川被王芍等人撩撥的正是臉色鐵青的時候,語氣不善的問:“不在三爺身邊,跑出來作甚?”

李洲面露惶恐,語氣恭敬道:“展爺勘天象測出揚州這兩日會有十年不遇的暴雨,三爺怕阜江泄洪,命我等去阜水下游村落示警。”

聽到這兒,徐平川半張着嘴半天都沒說出話來。

不遠處站着的王芍,卻像是忽然失去了支撐,腿一軟癱在了地上,眼眶中瞬息聚起一團水霧,滿眼朦朧。

李洲不明所以的睃了王芍一眼,心裡打鼓,三爺說派徐大哥辦事去了,徐大哥怎麼會弄了兩個姑娘回去?瞧這兩個姑娘花容月貌的,別是徐大哥又惹了什麼事吧?

徐平川壓根沒注意到李洲的表情,他眸色有些深沉,聲音也變得低緩起來:“展爺真的說會有十年不遇的暴雨?”

“是真的。”李洲聲音急促,勸道:“徐大哥也快回去吧,這雨說不準什麼時候就下了,咱們得了令,得快馬加鞭的趕到下游去。”

不想,一旁的王芍卻含笑將話接了過去:“晌午之前不會下雨,不過村子裡的人固守自封,恐怕很難聽您的安排。”

李洲愕然的朝王芍的方向看過去。四目相對,清澈如湖水的目光讓李洲微微有些怔愣,一時間忘了質疑“晌午之前不會下雨”的斷言。

徐平川此時卻一改之前的冷漠,走過去問:“你有什麼主意,不妨說給我兄弟聽聽。”

王芍連餘光都沒掃徐平川一眼,側了身子從頸間取下一枚銅哨,又讓拂珠拿過八通圖一併交到李洲手上。

王芍對李洲道:“這是匯錦昌的八通圖和四方哨,若是下阜村的村民不聽您的勸導拒絕上山避難,您可以說自己是淮陰沈家的人,南直隸的人都識得這個哨聲。”

李洲再次愕然。

不僅為小姑娘話里的內容,而是驚訝於徐老大竟然被小姑娘明晃晃的無視了,而徐老大不僅沒有像平常那樣黑臉暴怒,反而赧然的站在了小姑娘的身後,有那麼點進退維谷的味道。

李洲不禁第三次將目光移回到小姑娘的身上。

身材高挑,穿着普通,頭髮有些凌亂,胳膊有傷,小腿打顫,本該給人狼狽之感。可光潔的額頭,清亮的眼睛,勝雪的肌膚,還有那兩條如洗盡鉛華後點睛之筆的英麗峨眉,讓人很容易想到了山林里迷失方向的梅花鹿。

直到徐平川出言叫他,李洲才回過神來,察覺到自己失態,李洲忙朝王芍拱了拱手,“多謝姑娘。”

說罷不敢耽擱,竟是連徐平川說了半截的話都沒理睬,徑自上馬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