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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萬兩?”竇太太吃驚不小,揚州分號報給南字號的年收益也就五萬兩。

竇英又道:“這還是鋪子里的小帳,明面上是十五萬兩,我跟着閆掌柜去走的帳。”

竇英在京都只是匯錦昌香燭鋪子的庫總,接觸到的就是庫房裡這一畝三分地兒,每天向三等掌柜報庫存余貨,以備管理調配的三等掌柜能及時備貨。

竇英心思活絡,竇定坤雖然沒有授意他把北字號摸個門清,他也很有覺悟的在鑽營着找時機往郭開山的身邊湊。

這個閆掌柜就是他所籠絡的一個二等掌柜,平時對他多有照顧,當然也受了他不少的孝敬銀子。

不久前竇英聽說郭進護送郭夫人去金陵,才和閆掌柜磨了一個月的假趕回金陵。

這些事情在竇英回到金陵的第一個晚上就已經向父親稟明過,竇太太卻第一次聽說,她忍不住在心裡盤算了一番,遲疑道:“這麼說,這位大小姐做生意不但沒虧,還着實做的不錯?”

這怎麼可能?一個還沒及笈的小姑娘,再七竅玲瓏的心也才十二歲,但又想起當年淮陰府對這位大小姐的傳言……早慧近妖?

難道真是妖怪不成?

竇太太搖了搖頭,像是要驅散心裡不合理的猜測。

卻聽竇定坤吩咐竇英道:“你去鋪子里一趟,把今年新出的首飾挑幾樣送過去,我記得有一套貓眼石的,找個精緻點的盒子單獨裝了一併送過去。另外選幾個得力的人,看他們什麼時候離開揚州,你親自帶人沿途護送,不可冒進,也不可失禮。”

竇英微怔,惶惑道:“是暗中行事?”

“不必。”竇定坤眸子深不見底,緩緩道:“大小姐身邊不乏高人,不防大大方方的跟着,到了鎮江既止,咱們揚州分號這麼做也算是禮數之內。”

竇英應是。

竇太太卻欲言又止,她剛才在枇杷巷裡瞧見了郭進的媳婦兒董氏,從前沒想起董氏是誰,如今面對面的見着,她猛然想起了一樁舊事,可這件事她不知道能不能同丈夫說。

竇太太瞧了一眼竇定坤的臉色,覺得無論如何今日不是說這事的好時機,這才又將心事壓了下來。

竇英從竇定坤的書房出來,心裡也像堵了團棉花。

王芍!

從十歲入得沈氏商學的第一天起,這個名字就落在了竇英心口的那團棉花上,不上不下的。

竇英遺傳了父親的精明,特別是在算數上,他似有得天獨厚的天分,在父親的影響下他在十歲之前就把《孫子算經》和《九章算術》學的十分通透,周圍的人都拿他和當年的沈七爺比,說他定然也能成為像七爺那樣的人。

十歲的時候竇英破格參加沈氏商學學徒的選拔,過五關斬六將的衝進了前三,當他站在了人生的轉折,激動又小心的應對沈七爺的考教時,一個穿着大紅綉福字紋牡丹襖,梳着糰子頭的小姑娘氣鼓鼓的推翻了沈七爺座椅旁邊的屏風,指着堂下包括竇英在內的三個人嚷嚷道:“這三個傢伙,除了比郭通皮相好,還哪裡能比得過郭通?”

竇英當時都驚呆壞了,不是因為小姑娘口中所說的話,而是震驚於,沈七爺在考教一百個生源里篩選出的前三名時,身旁的屏風後頭竟然安置了個小姑娘。

雖然他隱隱猜到這小姑娘的身份,但當時的錯愕感還是令竇英久久都回不過神來。

沈七爺的反應則更加劇了眾人的驚愕。

他不僅沒有責怪小姑娘,反而擺出個輕鬆的表情,笑着反問:“昨個不是你說的,要是連郭通那樣的蠢蛋都能入圍,那我這商學趁早關門好了,既然你都這麼說了,那我也只能把郭通摘出去了。”沈七爺語出驚人,周身那睥睨冷銳的氣場消散得乾乾淨淨,從一頭威懾四野的雄獅,陡然變成了無害又討喜的大貓。

小姑娘歪着腦袋和沈七爺強辯:“我昨個和郭通屬於窩裡斗,您不能因為偏向我就毀掉郭通的前途,況且我倆昨天生的矛盾今天早上就清乾淨了,郭通在我面前顯得蠢,可憑今天的表現,總好過面前這仨,不然你讓郭通進來,他們四個較量較量。”

小姑娘軟糯糯的嗆着聲,底下被奚落的前三名卻也不覺得生氣,都當稚童無狀,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哪裡會被一個小姑娘說動的道理?

可沈七爺不僅被說通了,還隨口指了面前的三人,“你們三個考的住她,今天的考教就算過關,若是被她考住了,就依她的意思,給郭通讓個位置。”

眾人略略吃驚,卻只當沈七爺請他們來糊弄外孫女,畢竟只是個六歲的孩子,讓小姑娘心服口服罷了。

於是堂下三人分別用《九章算術》里的方田、粟米、衰分出題,竇英出的是衰分里盈額比例的問題,問題還沒念完,小姑娘就直接給出了答案。其他二人也均如此。

當時的竇英只覺得渾身冷汗琳琳,看着面前的小姑娘如妖怪一般。

小姑娘出的題是“扇形米倉米糧折算攤派賦稅”的問題,一道題里既包括了“方田”里扇形面積的問題、“粟米”里米價折算的問題、“衰分”里分配比例的問題,還包括了“少廣”中米倉體積問題,以及“均輸”里合理攤派賦稅的內容。

竇英和其餘兩個考生,整整算了一個時辰才教上答卷,而那小姑娘已經躺在沈七爺的膝蓋上睡著了。

少有慧名的竇英得到了人生中第一次沉重的打擊,因三人全都沒有在規定的時間裡提交答案,罰三人以“侍生”的身份入學一年,再與明年考入的學徒一起跟師學藝。

所謂侍生,做的也就是給老師端茶倒水的活。

竇英的自尊心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打擊,他很奇怪的記恨起郭通,覺得老天爺實在是不公平,像郭通那樣需要熬夜勤奮才能得到成績的庸才,卻能憑着父親的關係得到王芍的青睞,而自己,因為只是揚州分號掌柜的兒子,就被王芍排除在了“自己人”之外。

所以竇英在淮陰沈園就讀的那些年,隱隱和郭通別著一股勁兒,莫名其妙也不知從何而來的看不起,連隱瞞都不屑,赤·裸·裸的擺在臉上。

以至於今天,想起在沈園的學徒生活,竇英還是忍不住捏緊了拳頭。六年了,他是北字號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庫總,郭通卻受到王芍的重用,為她打理着沈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