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度c小說網

少年聲色冷冽如冰,聲量雖弱卻隱含凜然不可侵。光影搖曳間將他單薄的身形拉扯的像風中的竹,竹葉雖隨風而舞,但勁節風骨卻是寧折不屈。雖着中衣長衫,但亦威儀具足。

殿外聲勢浩大,火光躍動如晝。他一襲單衣形單影薄佇立殿前。但此時無人再敢多言,鐵甲鏗然間,殿外龍圖衛次第持炬垂首屈膝半跪。灑金紗幔光影婆娑,楚清和看着蕭錦棠的背影,忽的覺得擋在他們身前的少年是在顫抖。他半背對着他們,透過背光隱約可見他緊抿成線的唇。他還是個少年啊,五官輪廓還帶着些稚氣。楚清和遙遙的看着少年,只覺他面如鐵鑄,殿外火光如鋼水一般為他澆鑄上這層鐵面。

“方才太清殿外有可疑人等,末將心憂陛下安危,擔心歹人刺駕,故此率軍護駕。”來者聲色溫潤,語調不疾不徐,說像是軍中儒將,倒不如說像個謙和溫潤的君子書生。人未到聲先至,不過瞬間,殿外除卻火把燃燒的聲音便只余肅靜。男人緩步而入,青緞流光紗帽墜纓,這分明是個內監的打扮,可無人覺得他像個內監,那絲緞長袍穿在他身上更像是鐵甲,他所經之處軍士皆以槍杵地以示尊敬。

“什麼歹人刺客?”蕭錦棠冷哼一聲,戲謔道:“原來孤的太清殿是這麼容易被潛入的?孤怎麼覺着,這太清殿熱鬧的像個菜市口呢?”

“這宮城之中統共有兩千龍圖衛精銳,難道他們都沒長眼睛不成?難道非要等着刺客進了太清殿拿刀擱孤脖子上你們才來護駕?”蕭錦棠說著頓了頓,一字一句仿若霜吻刀鋒:“還是孤就是易將軍手中的一個餌?易將軍既受母后之命護衛於潛龍水榭,那為何不是盡心儘力防範於外,而是等着什麼沒見着影子的歹人刺客進來了才帶人放馬後炮?”

“…這是…穆太后竟私調龍圖衛進宮?”楚清和只覺呼吸一窒,她不可置信的看向楚麟城,卻被楚麟城輕輕捂住了嘴。

楚麟城輕輕的搖了搖頭,示意妹妹不要出聲兒。楚清和看着兄長的眼睛,頓時明白楚麟城的想法與自己並無一二。龍圖衛進宮駐守就等同於穆太后的私兵,穆氏將精銳盡數派進宮中且不報備禁軍,難不成他們是打算逼宮?

“陛下息怒!”易子凜忙屈膝半跪,但語調依舊不疾不徐:“還請陛下恕末將無能,但若刺客真混入宮中,陛下有任何閃失末將都萬死難贖其咎!”

蕭錦棠略略眯眼,那雙濃翠的瞳在火光下更顯妖異:“無能就是你的理由?所以你就讓你龍圖衛的兵士強行破門闖殿?”他的聲調陡然拔高,甚至隱帶嘶吼,像一隻被逼困在角落裡的斗獸:“易子凜!你說!藐視皇權,該當何罪?!”

縱然易子凜有穆太后撐腰,但此時穆太后心病複發只得在鳳臨閣靜養亦不得出援。蕭錦棠脾氣乖戾性子喜怒無常是整個宮裡人盡皆知的,或許是這位小皇帝早年太苦了些,驟登帝位便忘乎所以為所欲為。但無論如何,穆太后是樂見其成的。她需要的就是這麼一個不知世事的少年,脾氣好壞無所謂,只要能被她所掌控,什麼都無所謂——

就算是今日他要降罪於易子凜,穆太后也就頂多幫他說個情。自這位皇帝登基以來,再荒誕無禮的要求,穆太后都會應允。她想要的不僅僅是現在蕭錦棠無條件的依附自己,她要的是溺殺,最上等的謀殺,是誅心。

思至此處,易子凜心中忽的沒了底兒。見蕭錦棠面似寒鐵,他只感覺後背浸涼如霜雪壓脊。火把噼噼啪啪的燃燒着,一滴冷汗不受控制的自他後背滲出:“啟稟陛下,末將是出於對陛下、太后娘娘的安危考慮,才不得已如此興師動眾。”

“不得已?這便是你擅闖太清殿的理由?”蕭錦棠上前一步,下頜微抬,眸間戾氣橫生。他似乎已經到暴怒的邊緣,那雙濃翠如墨像是被火光點燃了一般,泛着如狼一般的熒熒碧色:“真是好一片忠心呀,敢問易愛卿,你是想帶人來搜查孤的太清殿?”

易子凜被蕭錦棠堵得進退兩難,他低低垂首,幾近是將字眼兒從齒縫中咬出:“為陛下安危考慮,末將懇請陛下,今夜移居偏殿!”

“放肆!”易子凜話未落音便被殿外一聲厲斥打斷,他回頭看向殿外,卻見福祿領着一眾宮人快步進殿。老人滿面怒容擋在寢殿之外,怒斥如一頭髮怒的雄獅:“易子凜,帶兵進殿,你是想逼宮篡位?!”

“末將不敢!”易子凜暗自叫苦不迭,心道此時福祿怎麼來了。福祿是宮中三朝老人,見過的風浪比他吃的飯還多。他既敢將謀逆的帽子扣上自己腦袋,那定是派人知會了宮外的顧振軒和楚凌雲,若是自己此時不退殿,那等禁軍一來,自己就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這刺駕之罪了。

“好個忠臣良將。”蕭錦棠冷然一笑,他略略垂下眸,斂去了那點碧色。他忽的笑着赤足踏出殿外,面對眼前的金甲龍圖衛,他彷彿只是在晴光大好的天兒出來花園散步的少年一般。

易子凜不敢直視聖顏,他緊盯着蕭錦棠的袍腳,心跳隨着那袍腳起落忐忑。如今他真是進退兩難,自己奉太后之命監視皇帝,防的就是皇帝與他人私下接觸發展黨羽。其實哪兒有這麼多的歹人刺客,他借護駕搜宮的理由欲防患於未然,可現在這謀逆的帽子扣在自己身上,他若是輕舉妄動就是死,誰也保不住。但若自己沒有眼花,今夜太清殿外的人是真逃入了帝宮——

若沒進帝宮,那總不可能是鬧鬼,怎麼人就會平白無故的消失了?

易子凜回憶了下他在太清殿外見到的虛影,此等身法定是高手中的高手。饒是他都未看清來人男女。若來人真是忠君勤王之輩,有如此身法,他若以勤王名義出手,那自己未必能活着從太清殿出去。

可事情已經鬧大,就算自己今日活着出去,那穆氏兄妹會如何待自己?

易子凜無端的驚慌起來,他微微抬頭,卻見蕭錦棠在宮道上如巡閱一般打了個轉兒又繞回自己身側。

他不敢抬頭,他知道面前的帝王正低頭打量着自己。他的目光蘊着無法言喻的壓迫力,重如千鈞直直的砸在自己背上,像是要將自己生生的砸進地里。

易子凜不由得打了個寒顫,他知道他在本能的懼怕面前的少年。少年是狼,而自己是待宰的羊。

“謀逆刺駕……當是死罪!”蕭錦棠忽的一笑,笑聲清脆泠泠如叩玉。

“孤覺着,易將軍你可能還想說,是孤窩藏刺客?那是不要要由你來判罪,孤窩藏刺客,是為叛國?!”蕭錦棠話音剛落,只聽得一聲清鳴,易子凜身側佩劍出鞘。名刃流秋,劍紋如流雲流水,劍出一瞬雲破月白流光爍爍。蕭錦棠持劍而立,寒芒破風撕裂了滿殿寂靜:“還不退下!”

易子凜清晰的感受到冰涼的劍鋒吻上了他的脖頸,他只覺着腔子里滾燙黏膩的鮮血都被這劍刃凍住了,血流過劍刃再流入頸子,浸涼的令人顫抖。他順着劍刃向上看去,看見了一隻素白且骨節分明的手。

生死只在方寸,他深深低頭,顫聲肅拜:“謹遵聖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