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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末,長安悶熱已久的天氣終於有所好轉。劉徹下令,聖駕迴轉未央。

長長的御駕儀仗中,華貴的妃嬪宮車裡,宮女縈香捧上一盤瓜果,微笑着道,“娘娘,吃點瓜果吧。這裡面有博望侯新送上來的叫葡萄的,皇上特地留下來送到娘娘這的呢。”

“不吃。”刑箬懶懶的撐起身子,別有一種慵懶意味,她悲嘆道,“皇上都已經不念着我了,我又何必吃什麼勞什子葡萄呢?”

“娘娘怎麼會呢?”縈香巧笑問道,臉上顯出若隱若現的酒渦。“皇上若不念着主子,如何會特意送來葡萄?”

刑箬卻不說話,撐起帘子。不遠處的楠木宮車,莊嚴華貴,車兩側有着盤旋的龍圖騰,卻是皇上御車。

“縈香,往日里皇上往甘泉宮避暑,都是到九月,秋熱過去,才迴轉長安。今年卻這個時辰就起程了,你知道為什麼么?”

“聽說是悅寧公主聽聞自個娘親回來了,吵鬧着要回長安,皇上拗不過,這才提前起程。”縈香說道,眼神盈着羨慕,“這個悅寧公主,當真是聖寵隆重啊。”

“哼。”刑箬冷笑,“說什麼悅寧公主聖寵隆重,若只是為了她,皇上只需派人將她送回即可,何須自己也回去?”她沉吟道,“只怕是皇上自己想回去。話說回來,悅寧公主如此受寵,內里因由,追究起來,頗耐尋味呢。”

她輕輕撫過衣袂,淡淡笑,心道:鷸蚌相爭,漁翁得利。李姐姐,也許你是對的,且讓我們做一回漁翁,看看這場兩個皇后的對決,以什麼樣的方式結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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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親,”般若殿里,陳阿嬌聽見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聲音,訝然回頭,果然見到那個小小的人影在外面撲進來。

“早早。”她喊道,擁她入懷,想要說話,彼此的眼淚卻先掉下來。

“娘親,我以為你都不要我了。你和哥哥把我一個人丟在長安,嗚。”劉初本沒有抱怨的意思,卻在見到娘親的一剎那,委屈忍不住泛上心頭。

“對不起。”她擁着女兒,喃喃保證道,“娘親以後再也不會了。早早,”她憐惜的撥開劉初覆額的髮絲。

“陳娘娘,”內侍尚無拘微笑的行禮道,“皇上命奴婢送悅寧公主到長門宮與娘娘相會。一會兒,自有宮人將悅寧公主的箱奩送到長門宮,娘娘母女不見久矣,想必有話要說,奴婢告退。”

陳阿嬌微笑着站起來,淡淡點首,看着他躬身退出,臉上一片疏離。劉初看上去,不禁打了一個冷戰,顫聲喚道,“娘親。”

她低頭,緩下神情,柔聲喚道,“早早,這半年,你在長安,過得好么?”

劉初不經意的皺了皺眉,“還不錯啦。外婆很疼愛我的,”她猶豫了一下,“他......也對我很好的。”

陳阿嬌的嘴唇緩緩勾起,做出一個不屑的表情。但心裡還是有些欣慰的。在她看來,早早是很好的女孩子,豈能容人錯待?但也清楚劉徹的為人,能做到這步,心裡總要有點感情吧?畢竟,這是從他骨血里延續出的一脈。可是,如果有一天,她們母子三人重新威脅到他的利益,那個人會怎麼選擇,她的心慢慢沉下,看了那麼多的史書,答案早已昭然若揭。

“娘,今天你要陪我睡。”女兒拉着她的衣袂撒嬌。

“好。”她無條件的寵溺她。

“你要讓哥哥都聽我的話。”

她好笑的捏捏劉初的鼻子,“你哥哥本來就很聽你的話。”

“哪有?”劉初不滿的抱怨,左右看看,“哥哥人呢?”

“你哥哥是男孩子,哪能向你那麼清閑?”她笑的嘲諷,“自然有人以各種名義借口,讓他離開我身邊啦。”

“啥?”劉初跳起來,“有人敢欺負哥哥,我找他們算帳去。”

“回來,”她忍不住笑道,“陌兒又何曾是好相欺的主?讓他們鬧去。我使你怡姜姑姑盯着,出不了事。倒是你,好好在這兒待着,一會兒劉陵阿姨和哥哥回來,我們一起去做鞦韆。好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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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宣室殿里處理完所有繁瑣國事,劉徹吩咐眾人,擺駕長樂宮,看望自己母后。還未進長樂宮,便聽見一個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的女聲清綿道,“太后明鑒,可能是由於殘餘毒素原因,陵對往日舊事竟有多半記不得了。若有得罪之處,還望太后海涵。”

“陵兒為救人中毒,哀家感陵兒善德,如何可怪罪?”長樂宮內,王太后待劉陵俱是親近,含笑道,“不知可治的好?”

“多謝太后關心,”劉陵扶着額,做出不堪重負的樣子,臉色淡淡白的坐下,道,“劉陵也想治好。但孟老前輩說能從蟲花毒下搶回這條命已經是萬幸,失去些許記憶,本來就是正常的。”她嘆了口氣,道,“孟老前輩是醫術國手,他既這樣說,我也就不奢求了。”

原來是新封飛月長公主的劉陵過來給太后請安,見劉徹進來,起身行禮,一舉一止,皆是最規矩的禮節。

劉徹含笑道,“飛月長公主請起吧。如今你我份屬兄妹,不必多理。”

“既如此,劉陵便多謝陛下啦。”劉陵一笑,返身坐下。

“多日不見,皇上身子不錯吧?”

上座,王太后傾身詢問。

“沒什麼大礙。倒是初兒,三天兩頭鬧着要回來,朕煩不過,只好提前回來了。”劉徹道,“煩母后擔心,是朕的罪過。”

王太后一笑,“初兒這個鬼靈精,必是想她娘了。”她轉首問劉陵,“這些日子,悅寧公主在長門宮可好?”

劉陵恭聲答道,“悅寧公主得見親人,已經很開心了,哪有不好的道理。不過說道悅寧公主,前些日子,她聽說太后這裡有一件事物,很是羨慕呢。”

“哦,”王太后瞟了劉徹一眼,淡淡道,“衛皇后特意吩咐下去過,不得薄了長門宮的一應給制。悅寧公主還會缺什麼東西么?”

“太后說的是。”劉陵垂下眉去,掩住火氣,微笑道,“長門宮有館陶大長公主照看,至不行,還有劉陵的爹爹和哥哥,並不用衛皇后費心了。只是悅寧公主聽說太后娘娘這裡有一幅玉石圍棋,很是意動。”

“不過一些日子不見,朕倒不知道,初兒對圍棋有興趣了么?”一旁,劉徹饒有興緻的問道,盯住劉陵的細微反應。然而,劉陵卻是半分破綻也不露,笑意盈盈道:“皇上不知道,長門宮般若殿外儘是竹子,阿嬌姐姐怕熱,就搬了進去,還寫了兩句話,分別掛在殿中堂兩側,叫做:寶鼎茶閑煙尚綠,幽窗棋罷指猶涼。初兒很是喜歡,還真的在這兩句話下置了一套茶鼎,並想一併配上一副棋具。聽說太后這有一幅罕見的玉石圍棋,端的是觸手冰涼,最是符合這兩句話的意境,就惦記上了。”

她話說完,卻見長樂宮裡一片寂靜。過了一會兒,劉徹笑道,“朕記得阿嬌從前是非正殿不住的,般若殿不過是長門宮東偏殿,阿嬌怎麼會選在那裡。”

既然都罷退長門了,還堅持所謂的這些,有意思么?劉陵在心中腹誹,面上卻巧笑倩兮,道,“這個中緣由,飛月是知道的,只是飛月未必敢說。”

“事無不可對人言,更何況在皇上面前。”殿上,王太后道。劉陵只覺的她的眼光銳利,彷彿閃過一道寒鋒。畢竟是從那場宮斗中獲勝的女子,如何能是省油的角色。“無論如何,阿嬌總是先皇最疼寵的外甥女,衝著這點,哀家便不容許任何人對她不利。”她緩緩道。

“也沒什麼。”劉陵處變不驚,依舊語笑嫣然,“我估摸着大概是元光五年的時候,阿嬌姐姐就是在長門正殿被人給帶走追殺的,所以對那兒有陰霾,不肯過去吧。”

這話連劉徹都不免多看她兩眼,當年對廢后陳阿嬌的追殺,出自這個嫵媚多嬌的可人兒之手,幾乎是可以肯定的。只是當年本是他虧待了她,而事過境遷,沒有確切證據,淮南諸人又立有大功,劉徹這才不追究。以阿嬌如今的表現看,她實在不像是參不透這事的人。只是若是如此,一個女子如何能夠與另一個曾經危害過自己性命的女子相交莫逆。他甚至看不出這兩人相交虛偽的地方。那麼,劉徹在心裡參詳,是有一種更大的利益讓她們可以捐棄仇恨么?他的眼睛漸漸冰下來。

“飛月長公主,”殿上,王太后含笑看她,意味深長道,“孟神醫真的說,你失去過去的記憶了么?”

“是啊。”劉陵答道。

“那麼,”王太后回身吩咐道,“將那副玉石圍棋找出來,交給飛月長公主。”

“是。”明達躬身退下。

劉陵微笑道,“多謝太后。劉陵先拜退了。”接過明達遞過來的棋具,回身退下,不再回頭多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