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度c小說網

一二三:汾水湯湯秋風疾 鼎四年九月十五,聖駕到河東,祭祀后土之神。 劉徹穿着世間最尊貴的帝王黑錦朝服,一步步按着祭祀的章程做下來,漸漸覺得無聊。但但逡巡台下的人,目光卻找不到一個依附的地方。 那個人,不在他的身邊。 祭祀結束後,太常王樂上前稟道,“陛下,是否要在河東停個幾天......” 他話未說完,劉徹便道,“不了。此次出來這麼久,還是速回京才好。” 皇帝的儀仗只在河東停了兩日,便又迴轉。進了汾水流域,命人征了樓船,在汾水上大宴百官。 一時間,汾水上官員雲集,人人恭奉陛下盛世英明,國泰民安。文可安邦,武能定國。先擊匈奴,後降國。功績百世難遇。 劉徹意氣風發,飲了數杯。見眾人拘束,一笑進了艙。 楊得意捧來熱水,為皇帝擦臉,卻聽劉徹問道,“外面百官如何?” 他淡淡回過頭來,一雙黑眸亮如夜幕里唯一明亮的星,冷而孤銳,抿唇道,“不過幾杯酒而已,朕哪那麼容易醉?” 楊得意安之若素,躬身道,“百官酒興方酣,齊頌陛下聖明。” 劉徹冷哼了一聲,示意身邊內侍推開了艙窗。水面上冷冽的秋風吹進來,不自禁打了個寒顫,卻神清氣爽。縱聲笑道,“好風光。可惜司馬相如卻不在了,否則定有好賦呈上。” 楊得意打蛇隨棍上,微笑上前道,“司馬大人雖然不在。外面可有不少善詞賦之士。不如陛下令他們寫來?” “免了吧。”劉徹負手道,“都要靠他們么。朕自幼習詩書,又豈不能自己寫一篇呢?” “那是,陛下文采斐然,奴婢是知道的。”楊得意連忙恭維,着書筆吏準備了上好的紙張筆墨。攤開了展在案上。 樓船中流擊楫,河水素波揚起。船上鼓瑟吹簫,觥籌交錯,欣欣然熱鬧若鮮花着錦。秋風吹過,吹拂岸邊蕭瑟的草。 初離長安時。才剛入秋。田野里一片青綠,彼時阿嬌尚在他身邊,欣然而笑。到如今,卻已經是深秋了。 天空傳來一陣雁鳴,一行大雁從遙遠地天際向南方飛去。 劉徹負手站在窗前,吟道。“秋風起兮白雲飛,草木黃落兮雁南歸。”漸漸地。於這極其的歡樂中生出一些憫憫的悲意。 他多年來身居高位,豪情壯志,從不回頭,極少有這傷春悲秋的時候。少年時與阿嬌琴瑟相和,卻依舊在心裡翻覆著自己的心思。到後來廢后雷霆之怒。阿嬌不堪承受。二人終於不再相見。 少年時。因了時局,毫無猶豫的選擇背棄孩提時的諾言,從未想過後悔。而人到中年。他已經可以一手創造左右大漢的格局,卻固執的將她困在身邊,執意修補當年的裂痕,不放她離去。後悔么?他捫心自問,如果再來一次,他依然會毫不猶豫地重覆當初的舊徹......身在帝王的高位,那些纏綿的情絲,和大漢萬里河山相比,分量太輕。可是,無數個夜裡擁着那個嫻靜淡然的女子,看她在熟睡中還要輕輕皺了眉,不是不心疼的。心疼她曾因那傷害受地苦楚,因此容忍了她的若即若離。 年復一年,漸漸明了,他地心中,是有那個女子的。卻不知道,那個女子楔進他的靈魂多麼深。日日在身邊,雖覺暢意,卻沒有太多感觸。一朝分離,方知思念如影隨形,看了什麼樣的美人,也失了顏色。 他素知自己無情,卻不知,再無情的人,還是有一顆心。冷了心腸,自然可以冷眼看所有不相干地人生生死死。但那個人本來就在心裡,到如今,除非將自己地心也挖出一塊,否則,再難割捨。 再無情的帝王,也還是一個人。而一個人,生來就是會愛,恨,喜,怒,與,思念的。 “蘭有秀兮菊有芳,懷佳人兮不能忘。” 阿嬌此時在臨汾,大約在做什麼呢?他心下略微念着,口中依舊在吟,“泛樓船兮濟汾河,橫中流兮揚素波。簫鼓鳴兮發歌,歡樂極兮哀情多。少壯幾時兮奈老何!” 時光有着世人無法抗衡地力量。少年時意氣風發,以為沒有什麼,是身在帝王高位的他得不到了。到了如今,漸漸上了四十不惑的年紀,就會感慨韶華易逝,而他們,抵額相對,彷彿依稀是少年時琴瑟相和的樣子,彼此卻都清楚,回不到當初。 漸漸的,不復少壯。白髮會染霜英雄的鬢角。再美的美人兒,到了遲暮,不過是一團白骨。這是人世間的悲傷,帝王,英雄,還是美人,都無可奈何。 辭句悲壯雄渾,書筆吏聳然動容,起身拱手道,“陛下,此辭題為何呢?” 劉徹默然片刻,慨然道,“就叫《秋風辭》吧。” 郡守曹鳴在艙外,屏聲聽了劉徹吟詩,進來參拜道,“臣參見陛下。”又贊道,“今日聽陛下吟《秋風辭》,方知陛下才學,愧殺司馬相如一干詞賦大家。” 此話實在奉承太過,劉徹聽了反而不喜,冷笑問道,“朕問你,你治下之地如何?” 曹鳴連忙伏下身去,恭敬道,“臣按陛下旨意行事,治下一切安好。只是,”他猶豫道,“若汾水泛濫成災,則百姓會流離失所。” 黃河上的水患,的 漢的頑疾,劉徹皺了皺眉,道,“你先退下吧。” “是。”曹鳴躬身退下,琢磨着劉徹方才吟的那句“蘭有秀兮菊有芳,懷佳人兮不能忘。”,若有所思。急忙遣了僕從下船,將治下最美的幾個良家少女是你們的榮幸。” 那些少女不過是小家碧玉。有伺候君王地機會,都是不勝之喜,一個個紅了臉,施禮道,“多謝曹大人。” 守護陛下地侍衛神情有些怪異,但是這種事不得上意,倒也不好輕易攔的,曹鳴帶了女子來到艙前,正要稟告,卻聽一個清脆的女子聲音從身後傳來。道,“你們是什麼人?”一個十四五歲的尊貴少女從艙後繞出來,麗色極殊,將曹鳴千挑萬選的女子都比下去一大截。 “參見悅寧公主。”身邊的宮人俱都行禮。 曹鳴也拜了下去,在未出閣的公主面前,不敢亂說。只好含蓄道,“見陛下旅途勞頓。特選了幾個心靈手巧的民女伺候。” “免了吧。”劉初淡淡冷笑,“我父皇身邊奴婢眾多,何必再叨擾民間。” “這,”曹鳴心中暗暗叫苦,不知道這位公主是不解事還是特意阻撓。他聽聞皇帝此行沒有帶什麼隨行妃子。只料此事必成的。畢竟絕色少女,幾個男人能輕易拒絕的。卻不料出來阻止地,不是什麼受寵妃嬪。反而是一個公主。能讓陛下帶在身邊的,必是極受寵的公主了。但此事與公主利益並無衝突,又有哪個公主敢冒犯父君的權威呢。 “奴婢參見悅寧公主。”艙門開處,楊得意出來,暗暗好笑。知道皇帝如今想念陳娘娘,多半不想見這些女子的。着意點醒曹鳴,道,“陛下寫了信,要奴婢選了好手,飛馬傳到臨汾,請陳娘娘親啟。” 劉初眼睛一亮,道,“楊公公等等,我也寫一封,你一併交給我娘親。” “奴婢謹遵公主命,”楊得意頷首道,“還請公主快些寫吧。” 劉初欲要離開,卻看着曹鳴,咬着唇,神情為難。楊得意一笑,道,“奴婢省得。” 曹鳴面色慘白,冷汗涔涔而下,知道此次是弄巧成拙了。 “曹大人,”楊得意微笑道,“若是無事,便請回吧。” 快馬傳信,不過日半,便到了臨汾。陳阿嬌接過了信,拆開看,卻見上好的雲箋上,是熟悉俊逸地字,筆力遒勁,直欲破指背,筆法卻有些柔軟,顯見寫字之人當時心情柔軟祥和。 “卿見字如晤, 汾水九月風疾,於上宴百官。觀秋風落木,北雁南歸,心有所感,故作辭一首遙寄 便是那首史上有名的《秋風辭》了。 “歡樂極兮哀情多。少壯幾時兮奈老何!”阿嬌吟了兩遍,心旌有些動蕩,暗自穩住。又拆了劉初地信看,劉初的信依舊是一片天真爛漫,匆促而成,訴說了思念之情,最後補了一句,今天又攔下了一群想要蠱惑父皇的女人。 她啼笑皆非,吩咐成續道,“你讓來使先休息一夜,一會子我回了信,讓他一併帶回。” 成續安然退下,她便再沒有心思吹篴了。翻覆著想自己的心思。 上官靈收了篴,起身微笑道,“娘娘要回信給陛下的話,不知靈兒可有這個榮幸,為娘娘研墨呢?” 阿嬌輕輕應了一聲,取了上好地雪花箋,展在案上,提起筆,一瞬間卻茫然,不知道該寫些什麼。 那個人,正當豪情壯志之年,卻寫下這等感傷年華地詞賦。箇中滋味,耐人追尋。 而那首頗負盛名的《秋風辭》,她從前也讀過,除了訝然了一番這個千古一帝的文采居然不差後,不過只當是紙上地一首普通的詩。而如今劉徹將它寄給自己,一字一句與己相關,重新沉吟,心裡熨貼,感慨便翻湧而上,截然不同。 硯台上流出漆黑的墨汁,上官靈耐心的研着墨,垂的側臉,嫣然問道,“娘娘很愛陛下吧?” 她聞言一怔,不由看了看上官靈,少女的面上有着純然的好奇和嚮往,單純而又寧馨。 “為什麼這麼說呢?”秋風從窗間吹入,燭光搖晃,她在燭影中淡淡問道。 “因為,”上官靈抿唇羞澀的笑了笑,“娘娘的神情很柔和啊。” 愛么?她抿唇,微微的笑了笑,沉吟了片刻,在箋紙上寫下娟秀蘊籍的字跡。對着燭火緘了信,吩咐道,“明晨交給傳信的內侍。” 窗外,秋夜未央。跳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