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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後

杜宸手肘支在案上,雙手交叉拖着下巴,直勾勾盯着段塵。

段塵被這眼神盯得渾身發麻,乾咳一聲:“皇上”

“什麼時候的事?”杜宸挑眉,笑容玩味。

“嗯?”段塵瞳孔微微放大,透着無辜。

“別給朕裝傻。”杜宸往椅背一靠,嘴角勾笑,“你和蕭瀠是什麼時候的事。”

段塵垂眸笑着:“左不過近幾個月。”

杜宸搖頭連連嘖嘆:“這蕭瀠到底有多大的本事,連你這無情無欲的主兒都能收入囊中。”

“什麼無情無欲”段塵暗自無奈這杜宸到底對自己有什麼誤解,自己怎就成他眼裡四大皆空之人了。

段塵抬眸,笑意晏晏間別有意味:“皇上,臣可是最受支配之人了。”

杜宸眸光一緊,旋即斂去眼中不同平日的謹肅,爽朗笑道:“若不是蕭瀠這事,朕還以為段閣主你有斷袖之癖龍陽之好。”

段塵登時臉色一黑。

“皇上您果真貴人廣思。”

杜宸垂眸,語氣頗有一絲惋惜:“朕還曾可惜自己不近男色,不能俘獲段閣主之心,得閣主之力。”

段塵眉眼間凈含無奈笑意,卻並未將杜宸之話全然視為笑談:“皇上真龍天子,呼風喚雨,天下皆可為您之助力。”

杜宸輕笑,挑眉緊盯段塵:“龍雖盤旋於穹蒼之上,奈何烏雲蔽目,又有風雷桎梏。”

段塵面色如常,徐徐開口:“順勢而為,不急不躁,方守得雲開霧散。”

杜宸似笑非笑,沉吟着緩緩道:“可若是星辰決意隱於雲後,推波助瀾,龍又該何為?”

段塵垂眸不語,窺星閣這顆星,果不其然被龍惦記上了。

“依臣所見,並非是星隱雲後,實則是濃雲蔽星。縱使星怨難平,可微光難透層雲,非得知龍意,借朔風,才能一舉照亮夜穹,助天龍扶搖直上。”段塵從容開口,凝視着杜宸雙目。

杜宸看着他,忽而一笑。

“還記得朕賜你的金牌么。”

段塵頷首:“皇上那日解臣之困,曾向太后言,是命臣調查有關先皇之事。”

“朕並非是為了圓謊。”杜宸眸光複雜,神色幾分沉肅,“而是真要你去暗中調查父皇駕崩之事。”

段塵微微蹙眉:“皇上懷疑”

杜宸不語,凝眸看着段塵。

縱使杜宸未直說,段塵也知道他在懷疑什麼。

先皇杜佑寧身體一向硬朗,三年前卻忽然生了場大病,旋即沉溺於道家仙術,權柄委於丞相林世瀚之手,自己卻於兩年前忽然暴斃。

林世瀚是當今太后林斐柔的親兄長,自此前朝後宮、華國天下簡直要成了林家囊中之物。

而杜宸為何想要調查此事,段塵猜想,他除了為父不甘,為君不平外,更多的則是對林家功高震主的不滿。這矛頭指向誰,清清楚楚。

縱然林家權勢滔天,無言官敢參奏,弒君之罪卻足以讓她再難翻身。

“臣定當全力調查。”

杜宸走向段塵,黃龍紋在日光下生輝,他走到與段塵並肩之處,沉聲開口:“母后那邊,你要小心應對。”

段塵頷首,不語。

杜宸微微側頭,蹙眉看着段塵平和不掀波瀾的瞳孔:“朕希望自己這雙眼此刻看得足夠清明。”

段塵面色淡然,微微俯身一笑。

待杜宸腳步漸遠,段塵方徐徐回頭,神情凝重看着堂外。

十幾年的交情,交心也交過命,杜宸相信段塵,可皇帝卻不能完全相信段閣主。

所以便有了派段塵調查先皇駕崩的暗令。

如若動機單純,杜宸大可賜了密信派段塵暗中調查。可他卻偏偏高調賞了金牌令箭,還在太后面前將此事宣之於口。太后一黨會不會自亂陣腳暫且不言,單是施壓、阻礙調查就肯定不會少。

窺星閣明面上又是太后一黨,如此一來,段塵想要調查先皇駕崩之事便會困難重重,還要夾在帝黨和後黨之間斡旋。

由此可見,杜宸並非單純要打壓後黨勢力,更想藉此試探窺星閣實力。若段塵連游刃於兩黨之間都做不到,窺星閣便只是依附星岩、後黨的小卒,不足以讓杜宸借力。

除此外,段塵到底會隱瞞、出賣自己,向太后邀功。還是對後黨虛以委蛇、對自己示以衷心,也是杜宸想要趁此試探的。

段塵緩緩走向堂外,眯眼看着綻開的陽光,熱烈刺目,渾然要將萬物融化。

他忽而一笑。

兩年前

那是一個日光如今日般燦爛的午後,剛登基不久的杜宸卻毫無預料地站在段塵面前。

“朕來賀你繼任閣主之喜。”

段塵目色極沉,不發一語。

杜宸垂眸笑着轉了轉手上拿的黑色斗笠,面色再不如往日偽裝的溫和懵懂:“看來你當了閣主,並沒有那麼歡喜,是因為母后送的賀禮么?”

杜宸頓了頓:“前往北朔三百暗衛的屍體。”

段塵面色沉肅,抬眸凝視着他。

“果然。”杜宸唇角輕笑,“你也懷疑了對不對?如你那般心思,不可能不知道兔死狗烹、趕盡殺絕的道理。”

杜宸微眯雙眸,一字一句:“太后,早晚會毀了窺星閣。”

“那陛下覺得窺星閣又該如何?”段塵徐徐開口。

杜宸唇角輕揚,將斗笠重新戴回頭上,黑紗似青煙浮動,讓人看不見他神情。

“擇木而棲。”

段塵微微挑眉:“就怕孤木自身難保。”

“哈哈哈哈哈哈。”

杜宸背身笑着,語氣戲謔:“果然就你敢說。可朕居然覺得這話分外好聽。”

段塵亦笑。

“朕不會逼你站隊,可你面前的三條路,兩條皆是絕路。你信或不信,能保窺星閣的不是朕,不是你,而是你我二人聯手。”杜宸微微昂首,聲音清朗,“母后那邊,還請窺星閣繼續演着赴湯蹈火的忠心好戲。”

段塵蹙眉,凝視着杜宸的背影:“陛下就如此相信我?”

杜宸搖頭,不過瞬息間便消失不見,聲音殘留在段塵耳邊。

“八分用人不疑,兩分日久見人心。”

段塵收起回憶,低頭笑了笑。

看來所謂的黃袍加身懦弱不爭,不過是半夢半醒裝糊塗。

次日

麗日綽約,燕雀聲聲響在枝頭。梳妝案上一簇木槿開得正盛,被人精心置於淡綠柳葉瓶中,香氣淡雅,氤氳入心。

“怎麼樣,可還喜歡?”段塵放下螺黛,看着鏡中的蕭瀠。

蕭瀠仔細打量着,修眉聯娟,色如遠山,不禁抬頭一笑。

“段閣主能耐不小,不僅會畫這小山眉,竟還私藏着螺黛這等稀罕物件兒。”

段塵眸光似是含着一汪澄池,饒是清澈:“螺黛雖名貴,硬求也是能求得的,就是這畫眉功夫難練,倒難為了諸葛翊。”

蕭瀠一時沒反應過來。

段塵一笑:“拿他練的手。”

蕭瀠一想到諸葛翊掙扎反抗未果的樣子,不禁樂出了聲,可不一會兒嘴角那抹笑卻逐漸凝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