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瀠迷迷糊糊睜開眼,夕陽餘暉映在粼粼碧湖,紅雲肆意爛漫,水聲泠然。
她略一活動,身上各處便疼得厲害。
下意識扶上腰窩,蕭瀠猛然想起今日上午發生的事,她記得自己和尹如珏滾下懸崖,以刀借力勉強撐着,好在懸崖不算太高,河灘土較軟,中間又接連數次落到崖上伸出的柏木枝上,這才略略緩了墜力,只是渾身上下沒少劃傷。
不過比起死來,蕭瀠已經很慶幸了。
這次委實是運氣好。
蕭瀠撐着身子艱難站起,踉蹌着走到尹如珏身旁。
尹如珏嘴唇發白,額頭燙得嚇人,蕭瀠輕輕拍他臉卻得不到任何回應。
在這麼個荒山野嶺的地方,一時又找不到人煙,眼見着暮色漸深,到了夜裡有沒有野獸還未可知,蕭瀠心裡一沉。
可她知道,當人一無所有的時候,只要還有希望便不是絕境。
見不遠處有個剛好能避風雨的山洞,蕭瀠饞着尹如珏費力地挪了過去。
雖然是夏日,夜晚的山裡卻絲毫沒有暖意,蕭瀠生好了火,又從山洞中尋到一木瓢,到河邊洗乾淨了給尹如珏舀水喝。
要說她一個都尉家的小姐,怎能懂這些求生法子,還是要多虧她和祥水村逃難的那些日子。
跟着王嬸,什麼野菜能吃、怎麼生火、哪些常見的草藥能治外傷,如此種種,她算是學了許多。
尹如珏還是燒着,嘴裡不停地嘟囔着胡話,蕭瀠本是全當聽不見,可聽的多了,她心裡愈發複雜。
“蕭蕭瀠你千萬不能有事”
“阿瀠我這麼好你怎麼這麼沒眼光啊”
“跟我離開華國好不好離開段塵”
“阿瀠”
蕭瀠撫了撫尹如珏臉頰,輕聲開口:“我知道你很好。”
知道又如何。
她管不住自己的心去喜歡段塵,就像尹如珏莫名堅持着喜歡她。
蕭瀠給尹如珏手臂的傷口敷上石頭粗磨的草藥,又扯下自己衣上一塊布條清洗又烤乾,仔細為他包紮好。
夜色濃到極點,但捱過去便是晨光乍現。
她攬着尹如珏坐在火旁,輕哼着去年那夜在郊外他二人初識時,尹如珏用玉笛對月吹的曲子。
懷中的少年緩緩停止發抖,呼吸漸勻。
次日
尹如珏是被照進洞口的一束光晃醒的。
火已經熄了,留下一堆黑焦焦的灰,空氣中瀰漫著淡淡露氣濕意。蕭瀠靠在石壁上睡著了,手卻還攬着尹如珏。
尹如珏輕緩抬頭生怕吵醒蕭瀠,她平日里白凈的臉粘上幾道臟,尹如珏看着卻只覺可愛。
長時間維持一個姿勢,尹如珏覺得身子都要散架了,可他不想動,心裡反而像被曬過日光的棉花擁住般溫暖,鼻尖還有陽光甜暖的香味。
尹如珏重新靠在蕭瀠身上,閉着眼一臉饜足,唇角上揚滿是笑意。
現在這樣真好。
約莫一炷香的功夫,蕭瀠也被陽光晃醒,她微微睜開眼抬手擋了下眼前的光,旋即有些擔心地去探尹如珏額頭的溫度。
孰料剛撫上尹如珏額頭,她就看見尹如珏睫毛一陣顫抖,嘴角也要藏不住笑。
“我都快被壓死了你還裝睡。”蕭瀠一把推開尹如珏。
“嘶”
尹如珏眉毛糾在一起,吃痛地叫了一聲,回頭一臉哀怨看着蕭瀠。
蕭瀠看着尹如珏表情,沒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無奈問道:“好些了嗎,身上還有沒有哪處疼?”
尹如珏重重點頭,又往蕭瀠這邊挪了挪:“有”
“心疼,看你被我連累落崖,我心疼。”
蕭瀠愣了一下,避開尹如珏目光,扶着石牆站起撣着身上灰塵:“還能胡說,看來是沒什麼事了。”
“我沒胡說,我對你說的每句話都是真心話。”尹如珏抬頭看着蕭瀠,眸光似星辰漫天。
蕭瀠一下子不知道該說什麼,話被噎在嘴裡,只好專心用樹枝動着火堆。
“你失蹤了一夜,尹門主肯定擔心壞了,待會兒休整一下咱們就去找找路。”
尹如珏起身湊到蕭瀠身邊,卻是決意揪着方才的話題不放:“蕭瀠,說句不合時宜的話,我倒真的有些不想走了。”
蕭瀠是鐵了心的要堅持冷漠,不給他一點希望:“那你自己在這待着吧,我回去。”
“別啊。”尹如珏拉住蕭瀠手腕往回一帶,“這荒山野嶺要沒了你,還有什麼好待的。”
暖風牽走枝頭幾片綠葉,蕭瀠深吸口氣,掙開尹如珏的手:“你若是不知做什麼,那便去河邊取點水來。”
尹如珏接過蕭瀠扔來的木瓢,撇撇嘴卻仍舊含着笑意,轉身走了出去。
石洞外陽光正好,尹如珏眯眼抬起頭,笑意卻漸漸消失於嘴角。
他就算再如何心大樂觀,蕭瀠拒絕的態度他也能清楚感受到。
心情驟然低落下來,尹如珏踢着腳邊小石塊一路晃到河邊,水聲潺潺,清澈見底,他乾脆坐在河邊,掂了掂石子,抬手一扔便在水面打出一串兒漣漪。
河岸風來,累疊的石縫下卻有雙眼睛泛着幽幽綠光,正直勾勾盯着河邊。
蕭瀠靠牆坐在洞內,心裡無端生出些許不安,她抬眼看了看洞外,卻無半個人影。
都約莫過了一炷香的時間了,尹如珏取個水也不至於這麼慢。
蕭瀠不安的感覺愈發強烈,乾脆起身直奔河岸而去。
遠遠的,蕭瀠就看到河邊那抹靛藍,心裡一下鬆了口氣。
“尹如珏,你這麼久不回來,我還以為你掉河裡了。”
可躺在地上的人卻一動不動,毫無反應。
蕭瀠眉頭一皺,忙沖了過去。
尹如珏發著虛汗,嘴裡含糊不清說著什麼,手還微微抽筋,手背上赫然有個蛇咬的牙印。
蕭瀠的心一下子懸了起來,在這荒山野嶺,尋些吃喝倒還容易,可她畢竟不是醫女,處理蛇毒一旦稍有不慎,要的可就是尹如珏的命。
蕭瀠低頭吸出毒血,扯下裳上一塊布條將其綁在尹如珏手腕上方。
流雲漸移,蕭瀠心裡急得發瘋,可偏偏沒有半點人影,無力感包裹着她,生生要將她氣息剝奪一般。
直到不遠處的天空隱約有炊煙裊裊升懸,蕭瀠的目光和希望皆被縷煙引了過去。
那一刻蕭瀠有無法言喻的感覺,生死一線,再細微的希望都足以把她從崩潰的邊緣拉出。
她幾乎是掙扎着向炊煙的方向跑去,無論如何她都沒有膽量去想象最壞的結果,尹如珏若是真死在她眼前,她這輩子都不會走出這個夢魘。
意志一旦堅定專註於一事,往往會忽略掉其他。
就好比蕭瀠腳腕上那個毒蛇專有的牙印,她卻渾然未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