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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道,靖朝皇宮。

尋蹊端端正正地跪在璟煜王座之下,目視前方,並無懼意。巫咸國隨她一道而來的兩位身居高位的使臣,也一同跪在她身後。

璟煜神情淡淡的而目光如刀,說話間不怒自威:“尋蹊郡主,整整一日,你都去哪兒了?可是與那威遠將軍府的少將軍,打算遠走高飛了?”

尋蹊眼眸空洞,面無表情:“皇上何出此言?我並不知道什麼少將軍,為何違背聖令要與他私奔?”

“巫咸使臣曾與朕言,你曾於三月前,在巫咸國邊境叢林間與少將軍鄒和頌相遇。且自那一別,他便到處打聽郡主的下落。郡主敢說,與他不曾相識?”璟煜身子微微前傾,眸中透出一股逼問之意。

尋蹊發出一聲輕笑:“萍水相逢,一面之緣罷了。皇上如此擔憂,說明心裡有我,我甚是受寵若驚。前幾日見皇上咳嗽了幾聲,似是有些受寒,龍體欠安。此番出去,乃是尋找一株聖草,不僅可助皇上固本培元,強身健體,且能百毒不侵,此後便可不懼奸佞所害。皇上若不信,我的侍女就在殿外,等候進寶。”

璟煜向身邊侍者使了眼色,侍者便高聲傳了殿外的侍女進來。

侍女低着頭,將一隻紅棕色的漆光匣子舉過頭頂,邁着快速的碎步進殿,跪在尋蹊身邊,然後翻開了木匣蓋子。匣中鋪了明黃的錦緞,其中安然放置着一支細長的山參,濃而不散,時有時無的葯香霎時瀰漫,一看一聞便知是珍品。

“地靈參?”尋蹊身後的使臣聞了氣味,跪着前行了幾步,從侍女手中接過木匣,頗為震驚:“難道這便真的是傳聞中三千年才能長成一株的地靈參?且這一支泛着血色,地靈血參更是萬年難遇。它長在百丈之高的懸崖峭壁上,即使三生有幸見了,也未必有命能取回。地靈參周邊必然伴着毒蛇、禿鷹,甚至更多毒物凶獸鎮守,郡主,您是如何取得的?”

另一位使臣也向璟煜拜了一拜:“皇上,國主曾派人尋了地靈參十年,都無蹤跡。這次郡主帶回了地靈血參獻給您,足可見我國誠心。請您莫要再責怪郡主了。”

尋蹊垂眸間淚光一閃而過,這一支,便是在鄒和頌殞命的那處懸崖間發現的。

璟煜站起身,走下台階親自扶起尋蹊,眼光深沉:“郡主如此用心,朕着實感動。只是若朕沒有記錯,郡主回來所騎的那匹白馬,是少將軍鄒和頌的坐騎,白川?”

兩名使臣聞言,皆是背脊一涼,伸長手臂深深拜下,半趴着不起。

尋蹊心間一痛,神色並未有所變化:“是啊。說來也巧,偏偏也遇到了少將軍帶兵歷練。他見我孤身一人在山中,便將白馬留給了我。話說回來,少將軍可歷練回來了?”

璟煜薄薄的唇中吐出冷冰冰的話語:“他回不來了。少將軍誤入野林,吸入過多有毒瘴氣,不慎跌落懸崖,辭世了。”

“哦,那可惜了。”尋蹊低垂着頭,漫不經心道,又立刻旋過身去,強咽下鼻頭的酸意,端起使臣身前的木匣子給璟煜:“皇上請收下吧,很難得的。”

璟煜示意身邊人接過,見從她臉上找不出異樣,鄒和頌又已死,便將此事就此作罷:“辛苦郡主了。明日,你便要入宮,早些回去歇着吧。”

璟煜又朝身邊侍者道:“傳朕旨意,元迦所言非虛,恕他罪,即刻放出天牢吧。”

說罷,他並不留戀地離去,侍者捧着木匣子緊跟在他身後,離開了大殿。尋蹊深吸了一口氣,一顆碩大的淚應聲落下,在金磚上破碎四濺,如她胸膛中碎成了無數瓣的心。

次日,皇家驛館紅紗曼曼,尋蹊瑩潤如酥的肌膚,妝以紅唇,風華萬千。鳳冠霞帔,十里紅妝,燦若明霞。威遠將軍府,上下慟哭,黑棺縞素。鄒仁澤紅着眼,扶着棺木:“即墨璟煜,若非你所逼,我兒怎會英年早逝,讓我白髮人送黑髮人?”

蹊美人入宮當晚,璟煜去了她宮中。

寧浥塵樂得清靜,她的腳經過太醫的醫治,也好的差不多了。今夜金風玉露,是她去找女媧石的好時機。

她裝出一副傷心垂淚的模樣,合宮上下皆以為她在因璟煜這麼快就寵幸別人而難受。她早早卧到了床上,命侍女們熄燈退下。眾人怕一個不順心便可能被罰板子,便都退下,只等她傳喚了再來伺候。

月色如練,寧浥塵推開門,準備去月闕。

門一開,元迦素白的身影直比過月色清涼。

寧浥塵心一沉,今夜看來又無法去找女媧石了。她索性將門大開了:“夜闖后妃寢宮,元迦大人不怕掉腦袋?”

“出來吧。”院中有棵巨大的木芙蓉,粉嫩的花朵透過月光,渡上了聖潔的光澤。樹下有張石桌,元迦轉身去到石桌前坐下,木芙蓉樹間透過的碎玉般的月華照在他身上,本就白的皮膚,竟顯得有些半透明--

,美好而靜謐。

因着燈已熄,為避免吸引人過來,並未再掌燈。

寧浥塵未在他身前坐下,只是走近,冷聲道:“深夜造訪,又有何事?”

元迦一隻手靠在桌上,依然握着那串水晶念珠:“皇宮有一條法力通天的神龍鎮守着,你若一個不小心掉了鎖魂鈴,它便能察覺你,會很危險。”

寧浥塵動了動腳踝,鎖魂鈴隨之發出一陣清脆的聲響:“事關性命,我怎會那般愚鈍,輕易將之弄丟?”

月色清亮,一如元迦星辰般明亮的眼眸:“你雖是魔道少師,但六道高手甚多。近日有一黑影在宮外監視着你,看來你並未察覺,多留心些吧。”

寧浥塵心頭似有個花骨朵兒,忽然沾染了一滴陽春雨露,期待着含苞盛放:“你來,就是為了說這個?”

元迦將手釧放在桌面上,微微正色:“宙洪荒身邊,並不是那麼容易待的。縱然他有心護你,也架不住有人暗害,兇險萬分。在魔道,日日都如在刀尖行走,你還沒有呆夠嗎?”

寧浥塵搖頭:“呆不夠。”

她心裡明白,大約不是沒在魔道呆夠,而是自己至今放不下與他的那一段前塵往事。經過這樣一段時日,不僅沒將前事忘卻,反而將之釀成酒一般,時間愈久,氣味愈是濃烈。

“兇險又如何?只要我能為魔君帶來足夠的價值,我便能在魔道立足。今日你若是來勸我放棄尋找女媧石,那便請回吧。”

“璟煜請了神龍封鎖了女媧石的氣息,我也不知具體藏在皇宮何處。”一朵木芙蓉掉落,打着璇兒落下,划過元迦的鼻尖,他伸手將之接住:“過早凋零,徒惹傷情。木芙蓉,也叫作拒霜花。我記得,你以前,頗愛此花。”

那時,他還是夏允,她也不知大千世界竟真的有妖有魔。

“莫怕秋無伴愁物,水蓮花盡木蓮開。它一日三變,晨粉白、晝淺紅、暮深紅,如浮生多態。但花兒皆是美的,不過姿態各異罷了。我最愛的,是百花凋謝後,它卻傲霜綻放。”

此時此刻,月下兩個人影,是難得的平靜。

元迦站起身:“比起清傲的菊花,此花多了幾分嬌妍親和。為人也如是,過剛易折。不要再和我犟着了,離開魔道吧。”

寧浥塵想起了在人道時,他們決定雙雙遠離塵囂的那個前夕。

“你的劍呢?”她沒有回答,反而問了他的劍。

元迦抬起手臂,伸開手掌,白光滑過,一柄古劍出現。他封了劍的仙氣,遞向寧浥塵。

“眼下我魔氣已封,想來即便你不這樣做,它也不會傷到我。”寧浥塵還是留意到了他這個動作,忍不住將他與昔日那個待自己情深似海的夏允聯想在一起。她接過劍,緩緩拔出。明鏡似的劍身,映出她一雙水潭下黑寶石般的眼。

那夜,也是這樣明亮的月光。她用他的孤霜劍,作了一支劍舞,以示與揮別一切的決心。

今晚,她要在他面前再現那時的風華。

元迦用劍時,有一股狂氣。她那支舞,也帶有不懼一切的清狂。並不是什麼尋蹊,或者為璟煜而舞的洛神曲可比。只有夏允一人,曾見過她那樣劍如驚鴻,衣衫獵獵的風姿。

月下旖旎,一靜一動,又有木芙蓉落下,彷彿心突然的跳動。

寧浥塵停了,將劍負在背後:“我脫離魔道,你拋下天道,偌大人間,總有一個屬於我們的安身之所。再選一次,你,可還願意?”

元迦以平靜回應着她的期待,片刻才道:“放下一切,跟我走,我會為你安排……”

“夏允,你想帶朕的愛妃去哪?”

璟煜的聲音傳來,很快便有燈逐漸亮起,宮裡一片亮堂,驅逐了方才月下難得的溫和。

元迦依舊端得四平八穩,向璟煜微微點頭示意:“臣是元迦。”

璟煜又看了他一會兒,反覆在心中告訴自己,夏允已經真真切切地死了。他決不能讓那樣的事情重現,決不允許這兩人再從他的掌控之下遠走高飛。

他朝寧浥塵看去,滿是佔有慾:“凝美人,夜深露重,黑燈瞎火,孤男寡女,你是召元迦來賞月的?”

寧浥塵手中的劍在璟煜出現前,被元迦收回。若是還在,她還能編個元迦欲圖輕薄,她以命相逼抵死不從的橋段。可眼下,確實有些說不清了。她瞥了一眼神態自若的元迦,他八成是算好了璟煜不會宿在尋蹊那處而來找她,所以特意深夜造訪,還拖延時間與她說了這麼久的話,剛好讓璟煜“捉姦”,破壞她想利用璟煜的真情拿到女媧石的計劃。

可惡的元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