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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興州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知州府距離同慶客棧隔着三條街,而客棧相鄰的街頭則有座清泉寺。

時值花朝節前夕,由於城裡廟會也設在這個時候,大清早的路上已經人頭涌動。

大寧高祖是馬上得的天下,追溯歷史,祖上原有北地胡人的血統,立國後民風開放,每年的花朝節,無論大江南北皆很隆重。

隆重到什麼程度呢?還沒到正式節日,此刻連街邊賣早點的攤位也已坐無虛席。

杜漸到了客棧前,指着對面酒館跟楊禪道:“你先過去,我去打幾斤酒,明兒夜裡咱們喝兩盅。”

楊禪向來愛酒,自無異議。

到了酒館裡,店家扭着粗壯腰身走過來,接了銀子立時下去沽酒。

杜漸拿了撮櫃檯上的核桃仁,捏開薄衣塞進嘴裡。

“店家,來三斤花雕。”

兩顆核桃剛下嘴,身旁又來了個人。

杜漸聽到這聲音即停住了咀嚼,扭頭看去。

這人也看過來,自他半垂的眉眼掃到他下巴與上身,隨後才看嚮應聲前來的店家娘子:“我要頭鍋水熬就的烈酒,煩請幫我拿三個葫蘆分裝着。”

杜漸收回目光,嘴裡核桃咽下,卻到底沒忍住,又把頭偏過來:“官話說的不錯。燕京人?”

長纓瞥了眼他,卻沒吭聲,右手五指擱在桌面上悠然輕磕。

杜漸琢磨了會兒,又打量她手指,看到她拈袖口落髮的時候不經意露出的掌心,指根處幾個繭子很是明顯。

略頓,他又問:“練家子?”

長纓停下指尖,眯眼瞧着這人。

“頭兒,五爺他們在找您!”

剛拉開架勢,黃績就自門外快步進來。

長纓深望了眼杜漸,掏出塊碎銀子跟店家接了酒。

杜漸望着她背影,依舊若有所思。

“小姑娘是長得不錯,只不過看起來脾氣不小。”店家支着櫃檯笑道。

杜漸笑而未語,喝了口茶,拿酒走了。

長纓出了店門,徑直朝着清泉寺走去。

街道也就五六尺寬,是清泉寺通往大街的必經要道,平日只供行人出入,馬車轎輦什麼的都需停在街口。

眼下路上已經人頭涌動,賣胭脂花粉的與賣切切糕的為搶地盤在扯皮,賣豆包的與賣點心的伸出來攬客的脖子一個比一個長。

寺里今日也是香火旺盛,此刻天色大亮,正值各府女眷燒完香出寺的時刻,寺門口簡直寸步難行。

長纓走到賣花燈的攤販前,肩頭就被人從後頭拍了兩下。

她轉身抬眼,面前少年的臉上慣常一本正經,他使了個眼色,然後隱入頭後方人群。

長纓隨他走過去,在相對隱蔽的圍牆下停下來,問道:“怎麼樣?”

剛滿了十六歲的少年人雖然已不再着錦衣,眉眼裡的衿貴卻沒褪去。

他說道:“這夥人由於趕上花朝節,各地商販往來的不要太頻繁,於是也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但我盯了他們大半晚上,見他們前後接觸過三四拔人,應該就是前來接頭的沒錯。”

長纓順着他所指方向看了看,那邊廂幾個賣瓷器的貨攤十分冷清,攤主卻無所謂的樣子,小馬扎坐着,小籠包吃着,一雙眼睛靈活得緊,來來去去地在寺門口穿梭。

“他們盯的是程嘯的夫人,今早她也來了上香。”

馮少擎說著,目光往寺門口女眷里瞅了幾輪,就衝著當中兩位中年婦人揚了揚下巴:“喏,出來了。左首着紫衫的那婦人便是。”

長纓很順利地看到了目標,也看到了那幾個人似粘在了程夫人身上的目光。

“如果你之前預計的沒錯,那麼他們此番定然就是來自程夫人處尋找攻入府邸的機會了。”少擎說,“畢竟知州府雖小,要想在府里殺十七八個人還不驚動別人,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

“而且我聽說程嘯前不久還得了兩名身手很不錯的護衛。”

長纓點點頭:“對方要下手,肯定也會把這兩個護衛算進去。但他們盯程夫人卻不一定是為了在她身上找機會。”

見少擎還等她下文,她笑道:“回了客棧再詳細跟你們說。”

少擎只得按耐下來,又問她:“你真能確定他們是明天夜裡動手?”

“能。”她說道:“只要沒有別的意外發生,不但能確定是明天夜裡動手,還能確定明夜裡動手的時辰。”

說完她又看了看邊上:“紫緗他們呢?”

少擎指着不遠處:“那兒呢!”

就見薔薇色衣衫的小姑娘正被幾個怪腔怪調的人纏着,對方一面拿着枝筆討好地往她手背上畫,一面嘰里哇啦地說:“顏色,很漂亮,水洗不掉,必須這個,專門的藥水擦洗!畫出來,很好看,很美!”

而方才已經走過去的黃績也被纏上了。

紫緗看到了長纓,不耐煩跟他們扯,手一抽,一個人拔腿先過來了。

“幾個外地人,在兜售什麼繪在身上的顏料,纏得煩死了!”她抱怨着。說完,又自袖口內取出只符袋給長纓:“剛才在寺里給姑娘請了枚平安符!”

“幹嘛忽然請符?”長纓接着看了看。

“您不是夜裡總睡得不踏實么,聽說這寺里的菩薩很是靈驗,可保平安的。”

長纓嗯了一聲收進了荷包。她的不踏實連菩薩也幫不了她,但她也不能讓身邊人失望。

她說道:“說說你們這邊。”

紫緗道:“他們是三日前自水路到的長興,當中有個叫胡老大的,應該就是頭兒了。這個胡老大左臉有顆大痦子,長着一雙吊環眼,他們所有人都聽這個人的……”

長纓聽完所有消息,看看周圍人群越來越密,遂把酒葫蘆遞了給他道:“差不多了,撤吧。出來這麼久,周梁想必已經在客棧等急了。——去把黃績給叫回來!”

“頭兒!”

話音剛落,忽然就有刻意壓低的呼聲由遠而近,一個錯眼的工夫,周梁已經小跑到了跟前:

“頭兒!程嘯不知道哪裡得來的消息,大約兩刻鐘前他派人上客棧里迎咱們來了!現在人就在店堂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