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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問舜鈺可後悔懲治周海,給自個惹火上身,卻沒什麼後悔的。

本就是死過一回的人,這條命來的也蹊蹺,指不定今還在,明兒老天便要把遺漏的精魂收走,她挾風雨而至,斷不肯錯過任何為爹娘及哥姐雪恥的時機。

大考失利實屬意外,全盤計劃就此打亂,走別的斜徑需耗時太久,而流光荏苒,正不動聲色的催熟她日漸不安份的身子,怎生的,讓人心急如焚的不行。

半扇窗欞不知怎得開了,外面有雨打芭蕉的滴答聲。

怕雨點梢進書案洇濕書冊,舜鈺下了床榻,走至窗前去闔扇,恰聽廊上有腳步踉蹌和人言片語,幾盞燈籠星火晃過,秦硯昭被李瑞馮祥兩小廝扶架慢走,想必是在外吃醉酒才回府。

這個人,似乎與前一世那個人,有些不一樣了,哪裡不一樣,舜鈺也說不上來。

忽然一縷微風透進,只覺涼骨凍髓,吹得肌膚汗毛倒豎,待關緊窗,眼澀鼻塞的很,不由打了兩個噴嚏。

她暗忖糟糕,去取了茶碗,從壺裡倒出半碗冷茶,勉強吃幾口,才又重回榻上躺下,身子過火又穿水,熱一陣寒一陣的,翻來覆去過了半宿,等睡意朦朧時,聽有丫頭婆子在廊前掃地聲,天已漸清亮。

秦仲隨皇太后從行宮回京,再過府,聽聞舜鈺已病了幾日,趕忙來瞧。

舜鈺見得他來,忙要起身,秦仲阻道:“你莫起來,好生養着。”只命丫頭搬來收腳式六足凳,置榻沿邊坐了。

觀她臉色蒼白,目露迷離,顴處染紅一抹,顯傷寒之症,逐讓絹荷替舜鈺拉起袖口,抬手腕擱上迎枕,拿捏診起脈息來。

少頃即心中有數,又命肖嬤嬤拿來紙筆,開張補血養氣的方子交給她,遣人去他書房抓了各葯來熬煎。

舜鈺借故支開屋中丫鬟,掩唇輕咳後,方看向秦仲道:“還沒知會過秦伯伯,此次翰林大考我文章做得不好,國子監只怕是錯過了,想着等身體康愈後,打算回肅州去。”

秦仲有些意外,片刻卻有種說不出的釋然,慈眉善目看她會,所言皆出肺腑:“這樣打算未嘗不是件好事!朝堂黨派傾軋,爭鬥難免多詭譎,官員也自有艱難面,個個皆提着腦袋度日。你若是男兒身,我倒不勸,一個女孩兒何苦走這條不歸路!”

“聽秦伯伯一勸,如今即已及笄,回去換回紅妝,在肅州我認得幾門官家富戶,里倒是出了些青年才俊,待我修書一封,你交給馮司吏,由他替你擇門親事好生嫁了,與夫婿舉案齊眉,生個一男半女,太平過日子去吧。想必田尚書及你母親泉下,定也是希望如此的。至於你家之案也莫太心急,我會候着時機而為,定還你家個公道!”

前世里她何嘗不是如此想的呢,一心保自個半生歲月安好,結果仍是求而不得,命運照舊把她往絕路上推。

舜鈺默默,把欲參加秋闈科考的話吞咽回去,再看秦仲滿臉期盼,只等她一句允諾的話兒,而她滿面的晦澀滋味,說不出口。

半晌,秦仲有些失望,也疲於遮掩。

舜鈺怔怔的想,又若重回五年前,若秦仲知這個女孩兒誓要走的路,可還會義無反顧的救她出府呢?

那條路不好走,荊棘密布,會割裂自己,亦會刺傷同行路人。

前世里秦府秦仲一房,最終受她拖累不輕,丟官的丟官,發配的發配,亂嫁的亂嫁,怎生的悲涼。

“好!”舜鈺心生凄楚。

秦仲不知她為何順從了,也不想去深究,只鬆口氣,斟酌半會兒,才從袖籠里掏出枚墨玉扳指來。

“秦伯伯從哪裡得來的?”舜鈺抖着手接過,簡直不敢置信,她以為今生是再也無緣見這物件。

秦仲避重就輕,只關切地叮囑:“原就是你家的東西,現總算是物歸原主。可要小心收起,莫再給旁人窺見惹來事端。”

見舜鈺又驚又喜,眼睫濕漉漉的可憐,笑着欲要安撫她,卻聽外頭小廝急急來稟,秦老爺子喚二老爺去書房說話。

巧着肖嬤嬤也端了煎好的葯湯來,他接過查看湯色,囑咐去煎小半刻再來,這才起身離開。

.......

秦硯昭昨宿醉,至晌午才起,去給祖父問安,巧着父親也在。

秦老太爺來了興緻,命丫鬟取來茶吊子,烹了年時收的雪水,斟三碗滾滾的湄潭翠芽茶。

聽說孫兒還未用飯,又讓端來幾碟綠豆棗泥糕、果餡蒸酥等點心。三人邊吃茶邊聊談,秦仲說起舜鈺翰林大考失利,又染上傷寒,過幾日身子康復就要回肅州去,秦硯昭這才曉得。

秦老太爺直搖頭深嘆可惜,父親的態度更讓人玩味,言語里,倒是有幾許如釋重負。

待他從翰墨院走回玄機院,一路邊走邊想,忽近一處院落,聽青牆灰瓦內有女子笑聲,抬眼看,高高放着一隻大燕子,晃晃蕩盪的飄搖,靜聽聲,是妹妹翦雲同堂妹綰晴在放風箏。

忽得想起前世,也是在這裡,大燕子風箏掉落在牆外,門便“吱嘎”一響,跑出來個穿楊妃色花衫銀絹裙的女孩兒,小紅嘴抿着從他目下去撿,粉白白的樣子,哪像個伺候人的小丫頭呢,更似朵被精心呵護的香花。

後來才曉得他直覺果然沒出錯,是田尚書府嬌貴的九小姐,只是犯了事被父親救下,藏匿在母親身邊。

進了玄機院,腳步不由已的朝西廂房去,站在帘子前還是躊躇,心裡拉扯幾番終放棄,待轉身走開,門帘子卻突的一掀,外的人里的人俱唬了一跳。

是肖嬤嬤端着葯湯碗出來,忙陪笑問:“三爺在這站多久了?絹荷也不曉得去哪躲懶,我這就去通稟。”

“不用!”硯昭凜着臉,語氣淡淡地,抬起腳便跨進檻去,門帘子撲簇一聲,把肖嬤嬤阻在了外面。

舜鈺蜷在褥子里,已聽得外頭動靜,曉得是秦硯昭進來,想裝睡混過去,又覺着不妥,只得拿過帕子抹了下眼睫,爬起了身,半倚靠墊歪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