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舜鈺與陳瑞麟有幾面之緣,次次見他總不綰髻戴巾,梳根長辮子烏油滴梢,柳眉俊目,胭脂水黛將臉兒妝得粉香膩玉。顯足那顧盼翩然的態,他穿錦織絢爛的衣裳,愛趿大紅繡鞋,喜做個妙齡聰俊風流子,紅塵富貴染一身。

而眼前這和尚,腦袋圓溜光滑,泛青頭皮燒點香疤,素眉凈眼,麻衣布裳,似陳瑞麟......又似不是。

“陳瑞麟?!”舜鈺試探的叫,那和尚沉面不理,她急了,緊跟幾步攔上,重新喚他:“陳慶祺.....陳少爺!“

”阿彌陀佛!“那和尚打個問訊,這才說:”施主認錯人了。“嗓音如煙熏火燎過,粗啞的能撕裂人心。

陳瑞麟唱曲兒亮若鶯啼,或許真認錯了人........舜鈺陡然遲疑間,和尚已繞她而過,她忙扯住他袈裟,不死心問:”棄你五弟而去,又談何普度芸芸眾生?!“

那和尚頓了頓,不露痕迹的拂開她的手,這才輒身,掌心合十,他低首說:“竹密不妨流水過,山高豈礙白雲飛,釋能塵緣已盡,四大皆空,哪有甚麼五弟,施主放小僧去罷。”

舜鈺嚅嚅嘴唇,還待要說,身影罩在一片陰影里,抬眼看是沈二爺,他亦俯身看她,眸光帶着溫柔的沉靜:”走罷!“

不知是說給她聽,還是說給和尚聽,語氣莫名帶着幾許悲憫。

那和尚謙謙施一禮,遂頭也不回的朝前趕路。

一縷寒風迎面而過,吹得舜鈺鬢邊碎發簇簇。

她隨在沈二爺身後,心底難掩空落,忍不住又回首,哪裡還得見那和尚呢,早已遁入俗世熙攘處去了。

.................

日色銜山時分,已至京城十里外的太平縣,沈容來問,可要去知會知府董方一聲,沈澤棠沉吟道,在此僅暫宿一夜,明早即啟程,毋庸打擾他,尋處客棧歇息就是。

沈容應承而去,車夫問了當地百姓,沿着熱鬧街市,直朝福臨客棧而去。

舜鈺掀起帘子朝外看,此處雖比不得京城繁華,但街道兩邊依舊店肆林立,燈籠通明挑於屋檐,窗上貼紅彤彤福字,最有意思的是那些店鋪名字,有刻匾上高懸着,有用炭墨工整書寫店面邊粉牆上。

”塵飛白雪,品重紅綾“是點心鋪子。”味珍雞蹣,香漬豚蹄“,你道是什麼鋪子,那窗里吊著呢,燒鵝燒雞燒大肥鴨子,水晶蹄膀酥爛的豬頭肉,還掛着串串醬熏腸子,亮汪汪的朝外滋油,卻是家熟食店。

再瞧着處,額上匾題:”烏金墨玉,石火光恆,”一個衣裳襤褸、滿面塵灰的老翁,蹲在角邊,數着賣炭得的銀錢,原來是煤鋪子。

舜鈺看得饒有興緻,忽見一店面前,有位老婦人,盤腿坐椅上打瞌睡,那牆上寫的是:“輕車快馬,吉祥姥姥”。

她琢磨半晌不可解,遂指着給沈二爺看,問他可猜得出是家甚麼店?!

沈澤棠想想,朝她微笑:“婦人臨盆時需得請接生婆,此處做的就是這營生。”

舜鈺卻聽出他的語氣,似乎有些取笑的意思。

這有甚麼可取笑的......他娶妻生過娃自然是懂的......她前世里雖嫁了人,可沒生過娃........。

舜鈺不願想了,聽得車夫“得迂”一聲長喚,軲轆聲漸行漸止,原來已至福臨客棧。

福臨客棧瞧着還算體面,穿白褂的夥計迎上招呼,練就一雙世利眼,早將這行人穿着裝扮打量個透,非官即商,顯見是貴客盈門,滿臉笑出褶子,言行加倍的小心殷勤。

沈桓問他討十間房,其中需兩間上房,那夥計頗為難道:“這是太平縣最好的宿店,因離京城近,每至晚間,官爺商賈趕不及城門關前進城,便在此駐下歇息,今日不多不少只餘八間房,一間上房。”

說著話已走進客棧里,一層擺着十幾八仙桌椅,客已坐滿半數,三兩點菜吃酒,聊着閑話。

舜鈺曉是此地為何生意紅火了。

窗前牆角圍廊等人經處,隔幾步就站着位花枝招展的妓娘,散着領口露出大片白膩的膚,那眼裡如有鉤子般,瞧着宿客但凡有半分猶豫,便妖媚纏繞上,只為你那袖內鼓囊的錢財物,自是甘願做一晚路頭妻。

舜鈺趕緊收回視線,惹得一個妓娘捂着嘴嗤嗤取笑。

徐涇似在問她甚麼,周圍喧囂吵鬧,她聽得不太分明,暗忖抵不過就是睡一晚兒,應無大礙,便含混的頜首應了。

...............

先去用了飯,飯菜雖不精緻,倒也能吃。

舜鈺一路沒用點心,連茶也是小口抿着,就怕拉撒難堪,而此時已是餓得前胸貼後背,暗觀旁幾桌侍衛,吃得是風捲殘雲,她遂放開膽量,用了大半碗粳米飯,吃了些菜,喝了盅母雞湯,很是鮮濃,又厚着臉皮再要一盅,喝個精光。

這才有心去瞟坐對面的沈二爺,他似乎不餓,有一筷子沒一筷子的,面前的飯也沒動多少,只是時不時會看看她,那眼神帶些玩味。

有甚麼稀奇!她現在是男兒裝扮,大吃大喝,舉止無需秀氣。

悄摸摸滾圓的肚,舜鈺心滿意足的站起,朝沈二爺作揖,煞有介事道:“沈大人慢用,我自先回房歇息,明日見了。”

沈二爺怔了怔,旋及噙起嘴角:“好!”他慢慢頜首,笑容愈發深了。

舜鈺有些莫名其妙,這有甚麼好笑得。

夥計腰間圍一圈鑰匙串兒,邊走邊喳呼呼的亂響。

沿梯而上至三層,舜鈺得了間上房,進得房內,倒是收拾洒掃的整潔乾淨,但見紫檀木桌安着鏡台,兩把水磨楠木靠背椅,一張掛着紗帳的羅漢床,鋪着大紅灑花棉被錦褥,房中央擺着個銅火爐子,夥計挾來帶火星的熟炭,用鐵鉗添上生炭扒拉會,待火旺了,這才把銅罩罩上。

又去端來半面盆熱水,舜鈺賞了幾百錢給他,那夥計千恩萬謝的帶上門去了。

因是臨街,雖能看到一溜店鋪及熙來攘往的人群,卻也聲音鼎沸,舜鈺嫌吵鬧,索性將兩扇窗戶闔緊,再把落花流水帘子拉上,便靜悄悄的杳無人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