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度c小說網

仁義胡同,仁義客棧天字號房。

一個夥計拎着紫砂壺匆匆而來,信陽毛尖的香味兒,飄進門前侍衛的鼻息,他頜首並撩起簾櫳。

夥計道了聲謝邁進檻里,桌前坐着一人,年紀稍長,穿鶯背色綉雲紋直裰,相貌清雋儒雅,嘴角噙着抹淺淡笑意,說話亦溫和,若不是站他面前的那個小書生,一副低頭垂頸理虧的模樣,是絕看不出他正在言辭訓誡。

他邊斟茶,邊聽得那位爺說:”才踏進洛陽城就敢四處亂跑,鳳九,你真有能耐啊!“

”......不能耐。“被喚鳳九的小書生背起手,聲若蚊蠅。

“不能耐還敢四處亂跑?”那位爺接着道:”此地九街十八巷七十二胡同,巷多胡同多妓館更多,你若迷在其中被老鴇抓去,便是大羅金仙也救不得你。“

”大羅金仙救不得我.....。“舜鈺腆着臉諂媚:“二爺一定能救得了我。”千穿萬穿,馬屁不穿。

”承你誇獎。“沈二爺又好氣又好笑,舜鈺多會察言觀色呀,忙去拉他衣袖,指着一桌飯食舔嘴唇:”飯莊掌柜說‘不翻湯’涼了味道就不好......。“聲漸漸小了:”咳....前胸貼後背了。“

看她難得吃憋的樣兒心漸次柔軟,沈二爺接過夥計遞上的茶盞,慢慢道:”沒長記性就繼續餓着。“

舜鈺眼眸倏得一亮,道聲長記性啦,遂往椅上一坐,拿起調羹舀湯喝。

沈二爺從袖籠里掏了幾百錢給夥計,那夥計忙謝着接過,拿眼睃舜鈺,想想陪笑說:”洛陽城裡,黎民百姓如今更懼慶王,他去年轉了性,突然歡喜起二八青春美少年,但凡路上見着合意的,就要搶進府里去幾日再放出來。“

他說的正興起,突然對上沈二爺犀利深邃的眼神,莫名心裡一陣發怵,不敢再多言,忙作個揖走了。

夏季陰晴不定,招雲便是片雨,一陣大風吹得滿室生涼。

“昨晚連夜趕路睡不安穩,稍會吃畢,鳳九好生歇息,等傍暮時分我們再去王府。”沈二爺作勢起身回自己房去,卻聽舜鈺有些含糊道:”夥計的話有九分真。“

他面色一凝,打量她的神色,語氣肯定地問:“在胡同里你遇見了誰?”

舜鈺放下碗箸,也不敢隱瞞,把因偶見面具男的馬車追跟出去,在胡同里被藩王朱謙糾纏的經過詳說一遍。小心掂量沈二爺的神情,她心中徒起不妙,想起被他按俯在腿上打屁股的經歷。

生生有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感覺。

果斷地推椅起身,一個箭步竄到牆隅角邊,心定太半,才嚅嚅道:”沈二爺你又生氣.....會老得快。“

沈澤棠閉了閉眼再睜開,看了她會兒,忽然呵呵笑了兩聲。

.......他是氣瘋了麽?!舜鈺想不出該說甚麼才好:“二爺長命百歲!”

“馮舜鈺,你是徐炳永派來的罷?”沈澤棠語氣很平靜。

......此話怎講?舜鈺一臉的懵圈。

沈澤棠冷笑道:“徐炳永很想讓我死,而你確實有氣死我的本事。”

“我不想你死。”舜鈺不知怎地竟脫口而出:“還要嫁你哩,怎能讓你死!”

看着沈二爺神色愣了愣,繼而眉挑唇勾,她才緩過神來,簡直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頭,沒法見人了。

這丫頭特要面子,憑白露了心底話,最易惱羞成怒,不便再招惹。

沈澤棠深諳人心,撩袍站起身,看着她臉含潮霞,只沉穩道:“慶王即然喜男風,又與你結怨,唯今之計,要麽我自去王府,你留在此聽命;要麽你再穿回女妝,同我一道去王府,皆隨你心意。”

語罷,再不多留。

舜鈺聽得房門“吱扭”一聲緊闔,這才捂着滾燙的頰腮,走回桌前復坐下。

前世里長到二十五年紀,按俗話來講也是嫁過人婦的,對於情愛其實早已心如止水,可瞧菱花鏡里那十七容顏的少女,眼眸閃閃發亮,嘴唇朱紅若脂,一臉春心蕩漾的羞澀與窘然,實在造作的很.......。

舜鈺撇過眼不想看了,若是沈二爺與田府案無關....若是能助她沉冤昭雪,還田氏一族清白之譽,她真的.....要嫁他嗎?

這個念頭不過一閃而逝,她伸手在碟子里揀起顆芝麻糖,剝了含進嘴裡,香香軟軟,可甜。

......................

路邊有個牌子寫着“定鼎路”三個大字,沿着這條道走,兩側搭許多賣香燭佛陀像的鋪子,果然沒多遠,有座周公廟。

已是黃昏日暮,人跡漸稀落,四五和尚執着笤帚在掃石階上沾滿的塵土。

再往前便是佔了大半條街的慶王府,隔着圍牆能瞧到裡面佳木蔥籠,奇花灼灼,甚有樓台閣宇的飛檐斗拱似掩又現,皆是富貴堂皇之氣。

穿過兩隻昂首而立的大石獅子,但見朱門大開,門前站着數位錦衣侍從,靠邊側停擱幾頂華轎。

見得有馬車駛停於門前,一個年長的侍從匆匆迎來,俯身作揖恭問,車裡可是從京城而至的沈閣老。

沈桓打起帘子,沈澤棠神情很溫善,頜首未語,那侍從忙道:“果然是了,煩請閣老換轎入府。”

沈澤棠先下了馬車,再回身等着。

舜鈺撩起裙擺有些躊躇,卻見沈二爺伸過手來,偏不搭他掌心,只用指尖捏住他的指腹,要自個跳下來。

沈澤棠忽而反手將她的手整個攥進掌心,另只手將她腰肢一攬,再微使力,舜鈺腳下便騰了空,聽得他低聲說:“這可是王府門前,可得有個閨秀的樣兒。”

舜鈺愣了愣,桃紅鞋兒已踩着地,她暗扯住沈二爺的衣袖:“不是扮丫頭的麽?”

”有穿的這般好看的丫頭?“沈澤棠輕笑,見她眉目若畫,風流婉轉,梳倭墮髻,也無多餘飾物,還是插着那根蓮花點翠簪子,上身穿櫻草色斜襟梅花扣綢衫,配荼白雲紋馬面裙,裙擺隱露櫻草地繡花膝褲及桃紅鞋兒,竟是不素不妖,濃淡相宜,妥妥京城高門貴府里大家閨秀的風範。

轎夫抬着兩頂轎子一前一後恰過來,舜鈺鬆了手,見沈二爺坐進前轎,再過來幾個嬤嬤給她矮身行禮,無法,只得咬緊唇由着她們攙扶入了後轎,最後一瞥,是沈桓快被笑意憋死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