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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看總督府被灰煙炙火摧殘的不成樣,但花廳里因刻意洒掃過,還是顯了七八分奢侈的原貌。

牆上懸名人字畫,壁桌供一尊玉雕如來佛祖,面前博山銅爐里燒着沉香餅。

水磨楠木椅黃花梨八仙桌兒,桌上四碟五盤八碗擺的滿當,沈澤棠一行跨進檻來,寒暄着圍桌落座。

沈澤棠坐主位,右手依次是張和、黃淮、魏源、李昭、顧氏、徐涇及沈桓。

花格窗上半卷的湘竹簾簇簇放下,把外頭的景擋得嚴嚴實實。

僕從手持鎏金銀酒壺,欲往銀盞里斟瓊漿玉液。沈澤棠說:“空腹吃酒腦暈易醉,先上一盞茶罷。”

六安茶很快熱騰騰沏來,張和吃口茶,環顧四周,只有七八僕從垂手恭立,忍不住疑惑,他笑問:“怎不見徐將軍來赴宴?”

沈澤棠微笑着說:“徐將軍突然接到訊息,離此地八里外,有叛匪在活動,他帶兵速趕去,倒不知何時能迴轉。”

張和眉梢跳動,想想說:“徐將軍才至吉安不久,人生地不熟,恐被叛匪反將一軍,不妨讓副將黃淮趕至軍營,帶隊人馬前去應援?沈閣老意下如何?”他心底總有種惴惴不安的感覺,想知徐藍的真正動向,更想一探沈澤棠的反應,即給黃淮一個眼神。

黃淮領會其意,忙站起拱手告辭,沈澤棠神色平靜,吃着茶,頜首道聲黃副將好走。

張和暗鬆口氣,卻見顧氏朝他瞥一眼,含責怪之意,他並不理睬,抬筷挾起片大蔥爆牛肉片兒,口感辣香嫩滑,遂邊嚼着邊感慨道:“是綠春樓廚子的手藝,最合高提督的心意,除這道菜外,還有鵪子羹、紫蘇魚,他每趟都要點兩盤子,才解饞蟲。”又把酒“孳”一口:“是金華酒,他吃兩壇不倒。”

沈澤棠慢慢放下茶盞,去挾牛肉片含進嘴裡:“果不輸京城名廚,皇帝詔諭,讓吾與徐將軍到此,助高提督及張將軍一臂之力,卻不曾想同僚已逝,只留盤菜色來委以緬懷傷感!”僕從替他在銀盞里倒滿酒。

張和聽這話怪怪的,卻又說不上來,索性端起銀盞一飲而盡,壯着膽子道:“沈閣老莫怪我粗人一個,倒覺此話差矣,高提督遺留的豈止一盤菜色,還有貌美的遺孀,及三年剿匪的功績哩。”

“貌美的遺孀?”沈澤棠抬眼掃過氣得臉紅的顧氏,看着張和微微笑了:“張將軍難道以為吾是酒色之徒?”

徐涇插話進來:“沈閣老自夫人失蹤後,除上朝處理政務外,便常於高僧禪師講佛理經,修身煉性,早無近女色之心。”

“本將愚昧,請沈閣老恕罪。”張和滿臉窘然,在府門前時,他明明窺到沈閣老看顧氏時,眼中別有番深意。

”不知者無罪。“沈澤棠似乎並不以為意,就在張和鬆口氣時,聽得他接着道:”張將軍既然提起,高提督三年剿匪功績,他是平亂滅匪還吉安百姓清靜之地,還是兩袖清風為政事鞠躬盡瘁?我只知他在此三年,給朝廷的邸報總是叛匪兇悍難剿,百姓生活困苦,需招募兵力,需馬草軍餉、需賑濟災糧張將軍你來說,他到底有何功績?“

張和背脊寒涼漸生,支支吾吾欲要推託,卻見沈閣老似看出他的心思,語氣雖溫和,卻隱透一股逼迫的嚴厲:”高提督最喜吃甚麼菜,最喜喝甚麼酒,你如數家珍娓娓道來,現又為他提請功績,定是心如明鏡才是,吾洗耳恭聽。“

張和額上汗涔涔,勉力回道:”沈閣老知本將來吉安不過半年有餘,高提督有何功績,自有朝廷眾臣評判,本不該本將多嘴,只看他遺孀顧氏孤苦伶仃覺得甚可憐,才冒昧想為她奉些綿薄之力。“

”是麽。“沈澤棠看着顧氏拿帕子蘸着眼角的淚滴,笑而不再語。

其他人等神情躊躇,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皆如坐針氈,不知該如何是好。

張和抬袖拭把冷汗,暗自忖度沈閣老竟來者不善,請他來備的原是一桌鴻門宴,此席間少了黃淮,只有顧氏、魏源和李昭,還有自己。

沈閣老是文官,從眼底瞟過徐涇,落到沈桓身上,此人貴為指揮使,即便武功再精深,豈斗得過顧魏李及他四人。

更況徐藍及三千兵不在,而他帶來的四千兵在府外候令,旦得有風吹草動將如潮湧入,到時吃大虧的可不是他。

如此一番算計,他瞬間鎮定下來,與顧氏交換個眼神,站起朝沈澤棠拱手道:“天色已晚,黃副將此去遲遲不回,吾擔心可是同徐將軍合力剿匪出了差池,剿匪事大,沈閣老容吾等就此告辭。”

沈澤棠噙起嘴角:“張將軍急甚麼,等聽過唱曲後再走。”

“唱曲?”張和有些猶豫,徐涇笑道:“京城宴請,若賓客無曲聽便不成席,沈閣老素來有禮有節,張將軍不急着一曲的功夫罷!”

不過一曲而已,張和道聲謝復又落座。

侍從拉起一道白錦畫屏,舜鈺抱着琵琶坐於後。

羊油燈將畫屏照得薄透極了,但見人影幢幢,觥籌交錯,睜大眼兒仔細辨了辨,沈二爺的身型其實很好認。

她深吸口氣,轉緊琴軸,指尖將弦輕撥動,唱道:“柳花似夢,鶯語初圓,人遇章台下,舊愁縈惹。“

她忽然不彈不唱了。

”這又是唱的哪齣戲?“張和驚奇問,沈澤棠微蹙眉,只用指節緩緩敲着桌面,待得五下後,畫屏後傳出脆生生聲:”此是宴請剿匪將軍的席面,想必更該唱出豪氣干雲的調兒,小女會的僅這些傷風悲月曲,一時倒難以亮嗓,索性不唱罷,就彈首曲子給諸位聽,此曲名為《楚漢》,講得是兩軍決戰垓下的場面,更應此時的景兒。“

“張將軍可想聽麽?”沈澤棠看向張和,張和還未答話,一直未開口的顧氏倒笑道:”賤妾的父親亦是武將出身,家中開宴至酒酣處,常奏樂舞劍助興,耳濡目染倒會舞幾招,若是各位大人不嫌棄,賤妾願意獻醜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