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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硯昭緊着步履跟上徐炳永,語氣隱透焦灼:“皇帝諭旨遣兵南伐將釀大錯,徐閣老怎不出言勸諫?”

徐炳永慢慢下着漢白玉台階,嘴裡雖強硬,這雙腿卻是不得不服老。

“皇帝早有發兵削藩之念,只因吾等阻攔而未成行,如今昊王送上門來,他自是樂意之至,吾若阻攔,此時命不由己矣。”他淡道,默少頃,又壓低嗓音問:“秦尚書曾提過前一世的經歷,確定不曾誆騙吾?”

秦硯昭搖頭:“此等玄機大事,豈容信口兒戲。”

徐炳永拈髯沉吟:“據你所述,吾因罪早逝,昊王得沈澤棠及其奸黨相助叛亂奪天下,看如今形勢,吾安然活着,沈澤棠卻身死,李光啟罷黜,梁國公等烏合之眾難掀風浪,至於徐藍,那毛頭將軍有何忌諱,劉燝楊鳳手握虎符,吾已暗命他們候時送其上路。你還有甚麽放心不下?”

秦硯昭一時無話,但他莫名有種不祥預感,抿唇道:“前世里昊王兵臨城下勢不可擋,而南伐的軍隊未及時趕回,致城內防護形同虛設而被其攻破,皇帝只得把江山拱手相讓。這便是下官方才極力諫言,大軍勿要南下只固守京城之因。”

徐炳永看着他目光炯炯:“人生萬變皆有因,世事如棋局局新,秦尚書勿要沉湎於前世不可拔,如今早已節同時異,物是人非,需得放眼當下為宜。你所慮大可不必,駐守雲南的都指揮使王守志與吾交情甚厚,據他密奏,藩王府被層層兵士嚴加防守,昊王及其親眷在內度日如常,並無異動之舉,縱想逃離更是插翅難飛。”

他頓了頓,似自言自語:“皇帝黃口小兒愈發張狂,原是不與他計較,今日竟敢稱吾廉頗老矣,終有日定讓他知曉,吾亦有重耳劉邦之宏才大略。”

秦硯昭心中發緊,不待細想,徐炳永拍拍他的肩膀:“秦尚書只要忠心隨吾,日後功名利?便如囊中取物,決不虧待你。”言盡於此不再多說,撩袍端帶上轎。

秦硯昭作揖目送他離去,直至轎影搖搖晃晃成了黑點兒,倏得陰沉滿面。

徐炳永狼子野心顯露端倪,這是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朝局動蕩人心叵測,還需好生計較一番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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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昏日暮,楊林胡同口人跡漸稀。

一個鄉里人挑了一擔茯苓糕在賣,還余最後幾塊,他眼巴巴盼着誰能一兜兒買去。

果然有個相貌英偉的年輕男子駐足都要了,用紙包好籠進袖內,走近戶紅牆碧瓦的舊宅,握着銅鈸叩門,聽得嘎吱聲響,露出個婦人容顏,笑着將他迎進院內,復又把門闔緊。

鄉里人挑起空擔子,踩踏夕陽愉快地往米鋪子方向走,徐藍則大步穿過瀰漫葯香的院落,守在廊前的沈指揮使,笑嘻嘻地給他拱手見禮。

徐藍噙起唇角回禮,迎他進的婦人打起簾櫳,入得房內,沈二爺正坐在桌案前看書,聽得動靜抬首見是他,似早等候多時,語氣如常地溫和:“原來是元稹啊!”好似中間不曾有波折,彼此昨日才見過。

“學生見過老師。”徐藍難掩心中激動,行武將跪拜大禮,沈二爺頜首接受並請他坐。

董娘子斟過香茶退下,沈二爺打量他眉眼凜凜、下頜鬍鬚拉碴的,不知何時已褪盡少年清澀,渾身透散桀驁冷冽,是威猛武將的氣勢。

寒暄過幾句不提,沈二爺開門見山:“你何時領兵離京?”

徐藍不多問,只恭敬回話:“今晚寅時二刻出發,風雨無阻。”

沈二爺“嗯”了一聲,又問:“兵部右侍郎劉燝與五軍都督僉事楊鳳可與你同行?”

徐藍稱是:“虎符掌於他們手中,學生雖為帶兵將軍,卻無調兵遣將之權。”

“果然如此!”沈二爺蹙眉凝神,指骨不自主輕敲着桌面,稍過片刻他朝徐藍沉聲問:“你可知身為梁國公徐令之子所背負的重任?尤其是你元稹!”

徐藍點了點頭:“助昊王得天下,保百姓得平定,榮家族之門楣,展男兒之hóngzhì。”

沈二爺接着道:“你此行兇多吉少,劉燝楊鳳乃徐炳永麾下黨羽,虎符在手,隨時可尋罪名將你斬殺。元稹需謹言慎行格外提防,萬不得已時可先下手為強,抵達靖州廣德郡,那裡有昊王手下威武二衛三萬精兵等候,如劉楊二人此時還在,立即將其們斬殺,同時策反眾將兵為你所用,再率兵調轉回京城,那時京中想必狼煙四起,兩軍對擂更需你的兵馬援助。”

徐藍想想問:“昊王被困於藩王府中,學生若不帶兵前去,他該如何脫困?”

沈二爺平靜道:“他已不在藩王府。”

徐藍吃了一驚:“卻於王都指揮使傳來的音訊相悖。”

沈二爺笑了笑:“幻術迷眼怎可信。”

徐藍瞬間醍醐灌頂,看着老師端盞吃茶。

他雖困於一方斗室,卻以天下為局,在下一盤棋,從容不迫地拈子,起落間皆是運籌帷幄。

徐藍辭別出來,走了十數步,忽聽身後有吱啞開門聲,忍不住回首,卻是舜鈺抱着丫頭邁出檻來,腳足匆匆朝鄰房門前去,顯見是要見沈二爺,小月亮緊摟着娘親頸子,眼兒汪汪四處亂瞟,一下子瞟到徐藍,咧起紅嘴兒笑起來。

徐藍也笑着朝她招招手,不再停留,輒身大步走進街市熙來攘往的人群中......彩霞滿天,美成想像中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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舜鈺聽得小月亮叫了聲:“藍......藍!”

頓時有些怔住,娃兒們平日里咿呀學語口齒不伶俐,怎突然冒出個清晰字兒,卻是“藍”,不該是“娘”或“爹”嗎?

“藍、藍!”小月亮又嬌嬌地叫了兩遍,來開門的董娘子也聽進耳里,一拍腿兒道:“可是碰着徐將軍了,他方才走哩。”

徐藍?!舜鈺連忙扭頭望,胡同口冷冷清清的,僅有秋晚的風在斑駁的高牆間遊盪。

“九兒!”沈二爺背手站在廊下。

舜鈺收回視線,綻起一抹笑顏,抱緊胖乎乎的丫頭朝他走去。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