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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向他擺手。

他跑回自己父親身邊,他厚重的靴子在石子地上有節奏地敲打。尖嘯升降機內部的變速箱和齒輪組幽幽地打拍歌唱。碧甲蟲跟着節奏咬合口鉗,消失在地溝深處。

閱讀蒸汽機器人的傳記

精神與認知徹底崩壞、殺人的慾望永不滿足、渾身皮膚紫得發黑,這就是蒙多醫生,這就是祖安人在漆黑的夜裡不敢出門的原因。這個頭腦簡單的恐怖怪人似乎唯一關心的東西就是痛苦——不僅是施加痛苦,而且也是接納痛苦。他掄着一把巨大的切肉刀,舉重若輕,他曾經捕捉並折磨過數十名祖安居民,聲名狼藉,他將自己的行為稱為“手術”,但卻沒有任何真正的目的。他殘酷無情。他神出鬼沒。他想去哪就去哪。另外,準確地說,他並不是一名醫生。

關於這位紫皮祖安狂人的最初來歷眾說紛紜。有人說他們第一次看到他時,他還是個嬰兒,在皮爾特沃夫的市場中爬行,一身惡臭嚇壞了那些貴族。還有人說他出生於祖安,出生之後的幾年裡以下水道為家,以地溝鼠為食。但有一件事是可以肯定的:在他大概三歲的時候,來到了祖安不可修復創傷病患救濟院。

救濟院里的其他病友都不敢靠近蒙多,但救濟院的員工卻把這個男孩當作奇異幻想的源泉。他們並沒有把蒙多當成一個需要引導和撫養的孩子,而是當成一個病人,當成一個有待研究的生物。他為什麼是紫色皮膚?什麼樣的人能活着娩出如此巨大的嬰兒?

他來到救濟院不到一年,醫生們就意識到他皮膚的詭異顏色永遠都不會改變。蒙多四歲那年,他們偶然發現他擁有前所未見的蠻力,因為有一次他不小心捏碎了一個護理員的氣管,起因只是他沒有得到最喜歡的糖果(腳趾甲)。蒙多六歲那年,他們發現他和痛苦有着某種……不一般的關係,說的委婉點。

說的具體點,蒙多似乎並不反感疼痛。而且他還會主動自討苦吃。如果沒人監管的話,他會把尖銳物體扎進自己的肩膀。如果把他放到別的病人附近,不出幾分鐘就會有至少一人發出痛苦的慘叫。

很快,救濟院的員工們就已經不再滿足於僅僅觀察蒙多。他們決定,進行實驗的時機已經成熟。沒人知道他們的動機究竟是對醫學知識的好奇、對科學突破的渴望、還是單純排解無聊。無論動機是什麼,這些醫生無疑花費了很大功夫想搞清楚面前這個紫色謎團隱藏的秘密。

在接下來的幾年中,他們測試了他對痛苦的耐受力。他們將鋼針插入他的指甲縫,引得他咯咯直笑。他們將滾燙的熨斗貼在他腳上,他怡然入睡。很快,對科學的好奇心變成了徹底的挫敗感:他們完全沒法讓蒙多對痛苦做出消極反應,他們也沒法理解為什麼會這樣。更讓他們束手無策的是,無論他們對他造成何種傷害,都會在幾個小時後自我痊癒。

在整個少年時期,蒙多始終都與世隔絕,折磨更是家常便飯。

他從未感到如此幸福。

他開始將醫生當做崇拜的對象。痛苦是蒙多生活中的激情,同樣也是這些醫生的畢生事業:年復一年地,他們嘗試了越來越反傳統的方式,想要突破蒙多的痛苦閾值,比如往腳上滴濃酸,往臉上放食肉蛆蟲。

救濟院的醫生們發現,這個紫皮少年不再自稱“蒙多”,而是改口自稱“蒙多醫生”,一開始他們還覺得蠻好玩。

他從一個大人手裡偷走了一隻注射器,用它抽取了早餐中的洞莓汁,又混進了自己夜壺裡的不明液體。他高興地大喊道:“蒙多配藥!”然後把這管混合物扎進了自己的額頭。

不過沒過多久,蒙多就厭倦了用自己做實驗。

他後來的行為讓許多人揣摩他的動機。有人認為他是在對摺磨自己數年的救濟院員工進行復仇,也有人覺得他只是一個心理變態的怪物,沒有任何道德判斷的。

真相其實沒那麼複雜:蒙多決定是時候把自己的研究應用於實踐了。

那天晚上,蒙多溜進了廚房。在那裡他找到了一把巨大的切肉刀。他拿起了“醫用”刀,一屋接一屋,為每個“病人”都進行了“手術”。他對自己的“治療”手段沒有什麼邏輯概念,只是在用他平時覺得最有趣的方式玩耍。

黎明時分,救濟院里的所有人都被“治癒”了,除了蒙多自己。

他從自己刀下鬼的身上扒下一件白大褂套在自己身上,壯碩的肌肉將白大褂撐破。蒙多終於實現了自己的夢想。他成為了一名醫生!作為一個源遠流長的職業的新成員,他決定把自己的醫學技術分享給全世界。他的使命現在剛剛開始。

他衝破救濟院的門,走過了他最初被送來的台階。蒙多走進了祖安的街道,面帶微笑,腳步活潑。

醫生來了。

已經好久了,蒙多一邊拈着自己的舌頭一邊想,他巨大的紫舌頭像剛被絞死的犯人一樣耷拉在嘴邊,蒙多好久都沒上門治病了。

他翻下床(一個盛滿尖刀和銹鐵釘的大木箱),用他最喜歡的牙刷(釘板)刷了牙,然後吃了早飯(一隻貓)。蒙多感覺棒極了,充滿活力。

今天是個行醫問診的好日子。

他的第一個病人正在蘭克義肢維護站門口兜售微光酒。這個人瘸着腿轉着圈,向周圍經過的人大聲叫嚷,說微光酒能讓他們把眼珠翻到後腦勺,如果他們現在不立刻買一瓶的話就一定是缺心眼兒,什麼,你沒用好眼神瞅他?那他就會殺了你和你全家,還有你全家的全家。

蒙多掏出了自己的病例本,他經常在上面記錄下患者的表現,包括病史和主訴。這個病例本尺寸龐大,紙張發黃,是蒙多想象出來的。

病人表現出躁狂的跡象,蒙多應該會寫下這樣的記錄,不過這時他只是在用肥碩的手指在空中胡亂地寫着鬼畫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