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最親的人在自己眼前受苦，往往要比受苦本身更令人感到痛苦。

林詩雅直定定地看着林伊，平靜的表情裡帶着幾分冷然，她已經做好準備等着對方反駁，或是認同，她的這番話。

然而林伊既不表示認同，也不表示反對，只是上身往椅背上一靠，下巴略收：“將恨意和恐懼轉化成學習的動力，並自己悟出一套生存於世的行為法則，是挺難得的。只是，這樣的道理，目前除了能給你帶來心理上的支撐，並不能給你實質性的幫助。無垠的藥效，也不會因為你有這樣的主觀意識，而有所加成。”

等不來預期的反應，林詩雅說不清是意外還是失望，只是看了林伊許久，然後將已經升到胸腔的那口氣，慢慢收回去。

“萬能的靈藥就在眼前，換做是你，你會怎麼選擇？”

林伊搖頭：“在我看來，它可不是什麼萬能的靈藥。”

“因為以後就離不開輪迴是嗎，這就是所謂的副作用？但在我看來，除了要憂心經濟接濟不上外，別的都無所謂。你是不是想說，這突破了道德底線？”林詩雅嘲諷般地一笑，“你以為，在如今法理允許的範圍內，就沒有這樣突破道德底線的事？我是因為執着於確認無垠的功效以及安全性，所以查到了真相的一角，如果這東西最終被推廣開的話，它們究竟是怎麼研製出來的，你以為還會那麼重要嗎，更何況，還有掩蓋真相這一途徑。

大眾是有屈從性和盲目性的，再荒謬的事，只要執行一段時間，只要不停地給它們加上冠冕堂皇的理由，就會得到大眾的認可，從而變得理所應當。”

林詩雅說到這，停了一下，上身向前傾過去：“無垠能提高基因品級，能救治受損的基因，甚至可能解決很多至今難解的基因病毒，也一樣能救像你這樣的基因病患者，只要以後輪迴能持續供應得上就行。你難道不想要嗎？”

“不想。”林伊淡淡道，“還有，很多高純度的作用於神經性質的藥劑，也有這種欺騙性的功效。”

“是不是欺騙性，你說了不算。”林詩雅料到她會這麼回答，所以並不意外：“我相信你不想，但是，你能保證另外那些，計以億數的，有這種需求的人，也都不想？”

林伊：“不能。”

林詩雅便坐回去：“所以，我只是做了一件大部分人都會做的選擇罷了。”

林伊：“用心良苦，只是你為你妹妹打算這麼多，這麼執意要提升她的基因，即便知道使用無垠後，此生都離不開輪迴，你也還是堅持要這麼做，你真覺得這是她想要的？”

林詩雅沉默了一陣，才淡淡道：“我們活在這世上，本來就沒辦法事事如意，想要什麼，都要有所付出有所承受，但只要最終目的能達成，只要她的基因能恢復，能提升，那區區這點代價是值得的。”

“區區？”林伊挑眉，“好吧，就算是區區吧，但你覺得她願意背負這些區區的代價？”

林詩雅：“我會替她背着，我為她提供輪迴，而她不用知道這些。”

“但問題是，她已經知道了，而且她沒想到你會親自為她試藥。”林伊上身也向前傾過去，靠着桌沿，“你說了你妹妹很聰明，比你還要聰明，你怎麼會覺得，你能瞞得過她？”

林詩雅：“……那只是個小意外，一件事情在辦成之前，多少都會出點意外。而且我剛才說過了，就算她知道了，到時只要給她一個理由就行。”

林伊：“就你剛剛說的那些所謂的道德真相，以及我是為你好這種理由，你以為她想不到嗎？”

林詩雅想要張口，卻又閉上，似無法反駁又似不削反駁。

林伊：“她其實早就知道，但卻裝作不知道，並反過來瞞着你。為什麼呢？嗯，這她倒沒說，不過我猜，興許是心疼你，不想直接戳破你的希望。也或者……可能你本就希望能給自己提升基因品階，你也說過，很多人都無法拒絕這樣的誘惑，然後正好你有這個機會。”

林詩雅猛地抬眼，怒瞪林伊。

林伊：“我猜的，準不準？”

林詩雅慢慢緩下呼吸，沒吭聲，只是眼神漸冷。

林伊笑了笑，接着道：“你妹妹一直拒絕接受這樣的藥劑治療，你只要一提，她就表示反對，你覺得是因為什麼？因為青春叛逆期？還有今天，你以為是我讓她開口的嗎？”

林伊說著就攤了攤手：“是她知道你用了無垠後，無法再繼續沉默了，即便知道會因此令您陷入困境，但她還是將她知道的都說出來。她對無垠的了解，是來自你，但意外的是，她卻不認同那些東西，而你也承認，她比你聰明……”

林詩雅：“行了，我知道你想說什麼，這些分析對我沒意義。”

林伊：“好吧，那就說些有意義的，你知道你妹妹還對我說過什麼嗎？”

林詩雅微微皺了一下眉頭。

林伊：“她知道，你的那些秘密對你而言，其實不算什麼重要的事，你也並非真的認為無垠真有那麼美好。她知道你執念太深，心陷囹圄，所以只要有一點點希望，你就先自己說服自己，然後不計代價，全力以赴。賭徒的心態，但捨不得拿自己的妹妹去賭，所以先押上自己。”

林詩雅面無表情地聽着，只是放在桌下的手，已經悄悄握緊。

這些年，她們姐妹倆，一個困於身，一個困於心。

“她還說，道理是說服不了你的，但交易可以。”林伊停了一會，才接着道，“所以只要能給她和費教授，除無垠之外的別的希望，你就一定會配合。”

林詩雅似想嘲弄一句，只是開口時，表情卻沒能跟上，於是聲音顯得有些僵硬：“別的希望？在哪？”

林伊：“還真沒你妹聰明。”

林詩雅：“……”

“你以為你妹妹為什麼非要叫我過來參上一腳？”林伊清了一下嗓子，才道，“可不就是看出來，我有可能就是你們的希望。”

林詩雅沉默的看着林伊，她知道林伊指的什麼，也明白林詩畫的意思。她和林詩畫都關注過林伊很長時間，當然都看到林伊的變化，目前所有關注林伊的人，怕是心裡都存着同樣的疑問。

其實網上早有人專門指出這件事，只不過有肖院長的人盯着，那些言論的影響力在擴散之前，就被掐斷了。時機還不到，基因解碼的臨床試驗也還沒完成，不宜過早引起大眾的注意。

良久，林詩雅才道：“你怎麼保證？”

林伊微微挑眉：“保證？無垠倒是給了你保證，但你真的相信嗎？”

要是真的相信，剛剛又怎麼會找那麼多理由來說服自己。

林詩雅垂下眼，放在桌下的手握緊了又鬆開，幾次之後，才再次開口：“肖院長的研究，是不是有突破了？到了哪一步？”

“這個我不能說。”林伊搖頭，“再說，你聽我說，不如相信你自己看到的。”

林詩雅看了林伊一眼，又垂下眼，一直沒有說話。

此時閻旭已經拿到林詩雅近這十五年的行為軌跡分析，其中有幾個關鍵的節點，最早的一個，是她八歲時，人偶團成員曾出現在林詩畫接受治療的那家醫院。

房間里，林詩雅終於開口：“能保證我和妹妹的安全嗎？”

她知道肖院長的研究已經有所突破，只是不清楚詳細情況。其實從她知道這個消息的那一刻，她就一直在等現在這個機會。但她不能主動過去，也不能不給自己留後路。

林伊沒回答，只是往隱藏的鏡頭那看了一眼。

隨即房間里傳來閻旭的聲音：“可以。”

……

林伊站起身，離開房間前，朝林詩雅微微傾身過去：“最後問了一句，趙星兒，是不是你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