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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場春雨一直下到暮色降臨。乾清宮宮門緊閉,梁九功領着四名御前內監於門前守着,見了朱顏齊聲行禮問安。

梁九功堆着笑臉,道“皇后娘娘這會子來的不是時候兒,皇上正同大臣們商議國事,不見任何人。”

朱顏蹙眉道“都這個時辰了還未結束?”

梁九功笑道“只怕沒那麼快,娘娘還是先行回宮罷,雨天兒路滑難於夜行,天色也已見晚,若是遲了恐宮門下匙。”

朱顏遲疑道“皇上今兒晚上……”

梁九功即刻會意“歇在乾清宮。”

朱顏忽然揚聲道“那本宮便在這兒等着。”

梁九功一聽急了,給安德三使了記眼色,道“皇后娘娘,皇上特意囑咐了,如若娘娘您執意不走,請您去一趟慈寧宮。”

安德三眉頭緊皺,思緒一轉,道“皇后主子,這時辰也該是您給太皇太后、皇太后昏省之時。”

朱顏回頭望着安德三,見他微微搖了搖頭,略作沉吟,末了還是做了妥協,往慈寧宮而去。

慈寧宮中,皇太后正同一干太妃給太皇太后昏省,未多時,太皇太后便打發了一眾太妃,只餘下皇太后一人服侍左右。

皇太后一面給太皇太后揉捏肩膀,一面柔聲詢問“額涅,這力道您可還受得住?”

太皇太后滿意頷首,慈和道“舒服得很。已許久不曾受用你這手藝啦,自從玄燁登基,你終於熬成了皇太后,你便再也不曾給我這把老骨頭疏通疏通筋骨了,可這門手藝卻半點不曾落下,和你年輕時並無二致,好得很。”

皇太后笑得溫婉端莊“額涅可是在怪兒臣許久不曾孝敬您了?”

太皇太后笑着拍拍皇太后的手,“什麼話兒,你如今可是皇太后,原也不該做這些奴才做的活兒,若不是哀家近兩日老骨頭酸疼得很,哀家也不願委屈了你。”

皇太后笑回“額涅這話可不對了,兒臣孝敬您是兒臣的本分,談何委屈?往後額涅但凡哪兒發酸疼痛,只管吩咐兒臣,兒臣樂意孝敬額涅。”

太皇太后露出欣慰之色“好,哀家知道你孝順。”

皇太后猶豫須臾,嘆道“額涅德高望重,不缺孝敬您的人。倒是兒臣身邊兒總沒個貼心的孩子伴隨左右,兒臣這心裡頭成日空落落的。”

太皇太后瞭然一笑,卻是問道“怎麼,皇帝竟不孝敬你?”

皇太后忙道“不是的,額涅。容兒臣說句掏心窩子的話兒,皇帝雖不是兒臣親生,然而已經盡足了孝道,這點兒臣是萬萬不敢挑刺兒的。只是皇帝畢竟忙於朝政,又是個志在天下的大男兒,哪兒能有閨女來得貼心呢?”

太皇太后眉目間忽有歲月沉澱的深沉感慨,幽幽道“孩子,你當年未能生下一兒半女,哀家知道是你畢生的疼痛和遺憾。你們姑侄二人都是不幸的,一個董鄂妃將你們生生踩在腳底下,福臨待她痴心如此,讓你們受盡了苦楚。你姑母跋扈愚昧,終究難逃被廢的命運,而你,雖然謙恭守禮,卻不是福臨心中的皇后人選,他對你是百般挑刺兒,險些連你也被廢除後位。”

提及往事,皇太后心中難免酸楚,眼珠子不覺滑落,哽咽道“當年若不是額涅力阻,如今兒臣定然深處冷宮。兒臣雖痛恨那董鄂妃,可又何嘗不艷羨極了她?一個那樣的女子,得到了夫君至死不渝的唯一真心,何其有幸?當年兒臣常想,我若是那董鄂妃,該有多好?”

太皇太后拉過皇太后的手,話里滿是心疼“傻孩子,她有什麼好的?不過一株殘花誤入了一雙蒙了油的眼,終究是福淺命薄,哪兒能與你相比?你的福澤還在後頭呢!你雖未有一兒半女,可終究是堂堂正正的母后皇太后,皇帝的嫡母。皇帝生母早逝,他不孝敬你孝敬誰?嗯?”

皇太后含淚點頭“是,額涅。”

太皇太后嘆道“你不明說哀家也知道,宮裡頭這麼多孩子,數流玥與你最親近,那孩子慣會討你歡心,如今她已被皇后禁足多日,你心疼她。”

皇太后含淚笑道“還是額涅懂我心。也不知那孩子究竟犯了什麼錯兒惹惱了皇后,兒臣瞧着這親姐妹二人竟似越發生分了。”

太皇太后眼中隱有不豫之色“皇后畢竟大了,心思越發令人捉摸不透了。你既挂念流玥,解了她禁足令豈非一句話的功夫?又何須哀家發話?”

皇太后遲疑道“兒臣向來不插手後宮之事,不明個中緣由也不好隨意下傳懿旨,畢竟如今皇后掌管着中宮箋表,若是流玥犯了大錯兒,兒臣卻出言相護,豈非護短?何況皇帝看似寵幸流玥,對於她的突然禁足卻是不聞不問,可見皇帝待流玥不曾上心。”

外間突然傳來內監傳話的聲音“稟太皇太后,皇后娘娘給您請安來啦。”

朱顏正穿過前院,身旁僅有安德三一人隨侍,步履匆匆。安德三急急跟在後頭,一臉的擔憂,猶豫片刻,終於還是低聲開口“皇后主子,奴才有話兒說。”

朱顏腳步不停“說。”

安德三頓了頓,左右顧盼之後才悄然說道“聽聞將慧嬪定案為元兇並非皇上本意。”

朱顏忽然止步,回頭瞪住安德三“那是誰的主意?”

安德三不語,抬頭往內院深處投去一眼,盡在不言中。朱顏怔住,一時有些恍惚。安德三見狀忙進言“皇后主子,既然太皇太后不願深究,您見了她老人家還是不提此事為好。”

朱顏不發一言,徑直快步往暖閣而去。

朱顏請過安,太皇太后賜了座,除卻蘇茉爾,閣中便僅剩下眼下大清後宮乃至天下女子身份最貴重的三個女人。

太皇太后接過蘇茉爾呈上的奶乳,飲了幾口,用絲絹擦了擦嘴角,半晌後才款款道“皇后今兒來得格外早,看你呼吸有些不順,走急了罷?趕緊喝口茶順順氣兒。”

朱顏微微側身謝過,“如今後宮多數人不敢飲茶,孫媳每每端起這茶杯子,內心亦感惴惴不安。”

皇太后端起茶盅淺飲一口,微笑道“怎麼,莫非後宮還有殘留的毒茶葉不成?即便還有,哀家孤寡婦人,不管是紅花兒還是什麼天花粉,都是傷不及的。倒是皇后,韶華正茂,往後還要為皇帝開枝散葉,謹慎些斷無過錯。”

朱顏面容平靜,緩緩道“太后說的是。毒茶葉殘害皇嗣,主使者其罪當誅,此事關乎大清命脈的延續,斷不能草率結案。若是輕易任由那真正的元兇隱匿於後宮之中,只怕人心不穩,皇嗣危矣。”

太皇太后靜靜聽着,手中的黑玉佛珠一刻不停地轉着,慈和的面容里有着隱也隱不去的威嚴“皇帝旨意已下,你這是要翻案?你意欲致皇帝的顏面何存?”

朱顏起身正襟下跪,肅然道“慧嬪畢竟是科爾沁的女兒,與太皇太后同氣連枝,太皇太后也素來疼惜她,自然不會不信她的為人。您怎可任由這種種污穢罪名強加在她頭上?她生前已遭誣陷,您竟能忍心任她死後還要背負這堪堪惡名!在您這,莫非只有息事寧人,沒有天地良心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