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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人由遠及近,直至太皇太后跟前,行跪安禮:“孫兒請太皇太后大安。”

朱顏愣住,是玄燁……他還是放心不下赫舍里。

太皇太后叫起玄燁,輕笑中帶有訓誡意味:“皇帝今兒可是勤快得很,大中午的就已經請了兩次安了,回頭晚些是不是還再來一次?”

玄燁賠笑着,語聲里難能可貴露出少年的撒嬌稚氣:“只要太皇太后不嫌棄,孫兒倒願意時時刻刻黏着您。”

太皇太后笑出了聲,牽過玄燁的手坐上暖炕:“你呀!眼見着都親政兩年的人了,還這般的嬉皮笑臉,九五之尊就該有九五之尊的樣兒,如今天下初定,還有得是你操不盡的心,別一味沉溺在兒女情長之中。”

玄燁眸光幾不可察掃過朱顏,見着他仍貼額跪於冰涼地面上,眼底的心疼怎麼也掩蓋不住,太皇太后看在眼裡,輕聲一嘆,“皇后,你起來吧。”

朱顏心中微寬,緩緩直起身子,四肢百骸傳來的酸疼不由令他蹙了眉頭,止不住又嫌棄起這具身子的孱弱,低聲道:“謝太皇太后。”玄燁方有起身前去攙扶之意便被太皇太后按住了手,“榮丫頭,皇后的宮中禮儀都是你教引的吧?”

榮琳聞言笑容倏然斂去,只垂首恭謹答:“回太皇太后,正是奴才,那年皇后娘娘才十三歲,娘娘年幼便入主中宮,是吃了不少苦的。”

不緊不慢地,太皇太后曼聲道:“前些個日子你見天兒地往坤寧宮跑,又是做什麼去了?”

榮琳細聲細氣道:“回太皇太后話,皇后娘娘產後記憶受損,連宮中禮儀也一併記模糊了,這便命奴才前去重習一應禮節。”

“嗯,”太皇太后語氣忽然冷卻,“你倒是會教得很。”

榮琳膝蓋一屈便跪下了,到底是太皇太后調教出來的,雖然明知太皇太后用意何在卻無一絲慌張,“奴才無能,未能盡責,皇后娘娘尚且年幼,犯了過錯也是奴才教導不善的緣故,奴才領罰。”

朱顏再次下跪,語聲強硬:“孫媳一人犯下的錯自然應由孫媳承擔,與姑姑何干?又怎能讓姑姑代過?姑姑所教合乎禮節,更甚禮節,是孫媳愚笨學不好,如今犯下如此過錯,孫媳自知有違婦德,已然不配統領後宮,還請太皇太后廢去孫媳皇后之位,將孫媳驅黜出宮。”

不給朱顏更多思量的機會,玄燁沉聲低喝:“芳兒,你胡說什麼呢?此話怎可兒戲?快給太皇太后認錯!”一見太皇太后面有異色,急得紅了臉,“太皇太后,芳兒向來謹言慎行,德行出眾,豈有任何過錯?今次實屬意外,太皇太后也看到了,皇兄命在旦夕,芳兒救他實屬善心,孫兒相信不論換做何人病發至此,芳兒都會挺身而出,無關男女,無關身份,如此仁慈寬厚才是中宮之典範,又何錯之有?”

朱顏看着玄燁焦急的臉面愣了愣,但深宮的種種生活他早已厭煩,在這個鬼地方,處處心機,步步為營,暗地裡有不明意圖的吸血妖物幽夜,眾多笑裡藏刀的嬪妃,明面上還有將人壓抑得透不過氣的重重禮節,即使這裡發生的一切真的都是一個怪夢,他也不願意活在這種夢裡。他的靈魂屬於二十一世紀,哪怕是在夢裡,他也始終無法接受自己成為赫舍里的“事實”,赫舍里能毫無抗拒心理地默默承受一切,他朱顏不能。雖然他隱隱能感覺到這具身體某些潛在的東西始終存在體內,影響着他的言行舉止,有時甚至是心智。無論如何,如果能“醒來”那是最好的,怕只怕醒來之後又會無休止地重複這樣的夢境,如果把這個夢當成真的,那麼,出宮是最好的選擇,但如果眼前的一切都是真實發生着的……身為大清皇后,即使他被廢除也出不了皇宮半步,這樣一來,他的“叛逆”只會有害而無利。正自思忖着,果不其然傳來太皇太后壓制住薄怒的聲音:“荒唐!後宮之中,如何無關男女,無關身份?皇帝啊皇帝,你將先祖立下的規矩置於何地?皇后胡鬧,你是天子,難道也要隨她一同胡鬧嗎?”轉而斜睨朱顏,“哼,廢后?先帝有靜妃一例,已足以令後宮蒙羞,哀家絕不允許大清後宮再出廢后,即便是賜死,也是皇后。皇后,你聽明白了?”

朱顏心裡落空,只能木然應聲:“孫媳明白。”

玄燁面色霎時變白,猶如宣紙一般,離座下榻與朱顏並肩下跪,“太皇太后息怒,孫兒有錯。孫兒只求太皇太后諒解芳兒的一片善心。”

“善心?”太皇太后冷目對朱顏,“到底是善心還是痴心?”

聞言,玄燁身子一僵。朱顏心知榮琳定會為其說話,而這話正是得藉由他人之口才合適,果不其然,榮琳稍有猶豫,道:“太皇太后,皇后娘娘她……早已不記得裕親王了。”

太皇太后眉目間浮光般掠過一抹怔愣,語氣漸緩,“即便如此,饒是任何人,皇后也不應魯莽行事,眾目睽睽之下,成何體統?最是難為皇家人,更何況是後宮之主,一言一行總關皇家顏面,這條路哀家是一步一步爬着過來的,說是步履薄冰當真是半點不假,哀家又怎能不明白皇后的心思?芳兒,哀家且問你,你如何堵住那些個悠悠眾口?”

朱顏呼吸頓挫,兩邊臉頰微涼,這才驚覺自己流了淚水,怔忡間竟分不明到底是自己藉由赫舍里的眼睛流的淚,還是赫舍里骨子裡的情感在作祟,“太皇太后,若以善行而論,孫媳並無過錯,若以婦德而論,孫媳卻是德行有虧,世事難兩全,是非曲折是對是錯全憑太皇太后定奪,孫媳悉聽教誨。”

此話一出,太皇太后眼裡的怒氣即刻散做雲煙,似笑非笑瞪着朱顏,“丫頭啊,你這張小嘴兒是越發伶俐了,都不像往昔的你了。只是倔強的性子還是半點兒沒改,你要是一味兒依着自己的心,那是遲早會吃大虧的。”

一聽太皇太后的口氣,朱顏一顆懸着的心總算是安回了胸腔,柔聲說道:“讓太皇太后操心了,孫媳有罪,甘願領罰,還請太皇太后降罪。”

太皇太后順勢彷彿不曾聽見朱顏的話,似乎也不在意身為帝君的玄燁跪在地面,只低頭翻看着案几上的魏紫花葉,“榮丫頭,把哀家的剪子拿來。”

榮琳惴惴應了聲“是”便起身取剪子去了。

隨着“咔嚓”聲此起彼伏,濃綠的花葉已被剪去了大半,嬌艷的天姿國色轉瞬只剩了光禿一支花,也應了“咔嚓”一聲折在了太皇太后手裡,“芳兒,你近前來。”

“是,”朱顏心中惴惴,起身至太皇太后榻前低頭跪下,琢磨着太皇太后會因為此事如何懲罰他。神思浮動間,他只覺髮鬢上一緊,下意識伸手去摸,卻是太皇太后把剛剪下的紫紅牡丹插在了發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