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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江南岸,一艘大艦鼓帳向北岸駛來,船頭站着一個銀綾玉襖宮裝打扮的婦人,這婦人五旬上下,一身的貴氣,只是神情間微微有些局促緊張。

她是慶城郡主,朱元璋堂兄的四女兒,年紀比朱棣大一些,朱棣在京的時候和四姐家關係一向不錯,眼見燕王大軍已到北岸,一旦籌措齊了船隻就要過江,而各路勤王之師還未趕到,朱允?便依方孝孺所言,請他四姑出面議和,以緩敵軍。

慶城郡主只是個婦道人家,朱元璋還未得天下時,她便已經是個成年的大姑娘了,所以沒有讀書識字的機會,雖然貴為郡主,其實不過是個質樸本份的農家女,這軍國大事......

“不怕不怕,皇上說了,這事兒不過是親叔侄間的一點糾紛,讓我去找小四兒給他說和說和,一家人過日子嘛,哪有舌頭不碰牙的,到底是骨肉至親,小四兒再委曲,現然都帶兵打到這兒了,這口氣也該出了,我好好勸勸讓他回北平家,一家人還是和和樂樂的,那該多好六

慶城郡主想到這兒,腦筋便活絡起來,開始盤算看見了她的四弟該怎麼嘮嗑。

京城裡,金鑾殿上朱允?焦灼地道:“梅殷呢?他擁兵四十萬,與燕逆近在咫尺,是朕最大的依重,怎麼迄今不見動作?”

方孝孺道:“梅駙馬想是還不知燕逆兵至長江,所以......”

“胡說!”

朱允恢勃然大怒:“朕叫他去淮上是看風景的嗎?朕給他四十萬大軍,不就是為了阻擋燕軍南下嗎?難道他擁兵四十萬之眾,整日就縮在軍營裡面,外事一概不知嗎?蘇州知府、寧波知府、徽州知府、樂平知縣等各路忠臣都紛紛率兵趕來勤王了,燕王南下時十餘萬大軍就從淮安城下經過,他會不知道?”

情急之下,朱允恢也顧不得一向對方孝孺的禮遇了,斥罵了他一句胡說,還沒發覺自己的語氣與往常大相徑庭。

方孝孺訥訥地道:“又或許,梅駙馬擔心為敵所趁,故而想據城堅家六

打了四年仗,白痴也會明白一點軍事上的道理,朱允?再蠢也無法接受這樣幼稚的理由了,他怒不可遏地道:“他要固守甚麼?朕若是沒了,朕的江山若是沒了,他固守淮安還有甚麼用?燕逆已經越過淮安兵至長江了,他擁軍四十萬,難道一個探馬都沒有?這麼多軍隊的調動,無數的難民奔逃,連蘇州、寧波、徽州、樂平的勤王之師都聞訊趕到京城來了,他還在淮安什麼都不知道?他是個死人嗎!”

朱允?的臉頰突然抽搐了一下,緊張地抓住方孝孺的手,有些神經質地問道:“希直先生,是不起...是不是梅殷也投降了?”

方孝孺趕緊道:“梅駙馬是顧命忠臣,豈會有負皇上呢,皇上勿須擔憂,或許......梅駙馬此時已然揮軍直取燕軍後路了,皇上不要着急。”方孝孺說著向朱允?連使眼色。

朱允?先是一怔,隨即醒悟過來:“不錯,不管梅殷是因為什麼按兵不動,此時萬萬不可提起。父武百官已人心惶惶,梅殷的四十萬精兵是對抗燕王的關鍵,燕王越過誰安兵臨長江,如果梅殷揮軍四十萬傾城而出,自他身後猛攻,不但能解南京之圍,說不定這種硬碰硬的對抗,還能把背水一戰的燕軍全部殲滅,這可是南京城的希望所在,不能自亂軍心。

朱允恢默默地鬆開手,掃視了眾父武一眼,振聲道:“不錯,北軍多騎卒,來去如風,迅捷如電。梅駙馬想來還不知道北軍已兵至長江,朕再發聖旨,令梅駙馬接旨後立刻出兵,取敵後路,牽制北軍南下,山東鐵鉉等已發勤王之師去斷敵退路了,只要咱們以議和之法再拖延幾日,各路勤王之師一到,金陵之圍必解!”

燕軍大營里,慶城郡主見到了朱棣。自打從洪武十三年朱棣就藩北平之後,兩人就沒再見過面,如今二十多年過去了,當初的英武少年郎已經變成了一個中年人,自己也從一個風韻猶存的少婦變成了一個發了福的老嫗,老了啊。

尤其是朱棣,這幾年中風餐露宿,有時幾天身不解甲,幾年來大小戰陣無數,以致滿面風霜,正當壯年兩鬢卻已斑白,看着叫人難受。

“小,四兒!”

慶城郡主心軟,一聲小四兒喊出來,眼淚就下來了。朱棣見到幼年時常常牽着手領他上街玩的四姐,也不禁有些動情,連忙上前抓住慶城郡主的手,感傷地道:“四姐姐,你可老了啊。”

“是啊是啊,當年的上四兒,如命...也生了白髮,我們......都老了啊。”姐弟執手相望,不勝唏噓。

朱棣把慶城郡主讓進大帳,設宴款待,一番家長里短之後,慶城郡主才把話題繞到正事上,她先用骨肉至親的一番話老生常談了一番,這才說道:“小四兒啊,這都是咱們朱家的家務事,用得着動刀動槍的么?不管咋說,皇上是你的親侄兒,你這當叔叔的得讓着他點不是?”

朱棣並沒有十足的把握一定打過長江去,長江不易過,朝廷還有水師,而他的北軍恰恰不擅水戰。在他身後,擁兵四十萬的駙馬梅殷也不知出於何種考慮,似乎不知道他已兵臨長江似的,一直按兵不動,可是如果梅殷突然出兵,以四十萬之眾逼迫而來,他的騎兵在這江南水鄉又無法縱情馳騁,迂迴空間有限,硬碰硬的打下來難保不吃虧。

更後邊,被他甩脫的何福、以及濟南的鐵鉉也正在調兵遣將,一旦被他們切斷後路,斷了給養,後果更是不堪設想,所以他清楚,自己在此不能久留,如果不能速取金陵,最終的結果還是要儘快回返北平,他知道四姐此來必是受了朝廷所派,圖謀“議和。”實則緩兵,故而也早有了一番考慮。

慶城郡主一說完,朱棣便正容道:“四姐姐,俺父皇陵土未乾,俺兄弟們便頻遭殘滅,害人之狠心,還有甚於此的么?不錯,這是咱朱家的家務事,可這家務事,卻是被外人一番蠱惑,搞得血淋淋啊!皇上聽信讒臣之言,對骨肉至親心如鐵石,弟弟今日到了這一步,難道是心甘情願的么?”

說到這裡,他的目中已溢出淚來,慶城郡主想起湘王朱柏一家自?焚,代王、齊王、周王都威了囚犯,一時便說不出話來。說起來,她只是一個質樸厚道的村婦罷了,若是講理,哪裡是朱棣對手,只得囁嚅地道:“可是......他畢竟是皇上啊,皇上已經下了,罪己詔”你這做叔叔的還能把他怎麼樣?小四兒啊,姐姐來的時候,皇上說了,只要你肯退兵,不再打下去,皇上願與你劃江而治,半分江山......”

朱棣馬上打斷了慶城郡主的話:“姐姐!這江山,是俺父皇一手打下的基業,做子孫的,豈能做敗家子兒,先把祖宗的家產分個精光?大明一分為二,何等荒唐!弟弟不要這半壁江山!只想取那朝中奸佞的首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