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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時節,護城河裡的荷huā已經凋零,大部分荷*都光禿禿的露在水面上,偶有一些半殘的荷葉猶自頂在莖上,隨着秋風吹過,瑟瑟發抖。

城門口,進進出出的百姓、商旅挑籠荷擔,行色匆匆,守城門的兵丁嫌風大,已經躲到了城門底下,懶洋洋地曬着斜斜照至的陽光,風吹不到的地方,再有一抹昏黃的陽光,感覺還是有些暖意的。

護城河邊,有民婦在洗衣服,一塊光滑的清石板斜斜探進水裡,木杵“嗵嗵”,地捶着衣服,雖還未到冬天,可是河水很冷,手已凍得通紅。

偶爾,會有一條鏈子受到捶衣聲驚嚇,翻身躍出水面,濺出幾許浪huā。這裡的魚很大,因為護城河裡的蓮藕和魚蝦是不準捕殺的,所以環城這一段河水,就成了魚蝦的天堂,只要它們不越境游去它處,基本上都能安享晚年,不過前幾個月黃河決堤,這裡也受了淹,荷huā被摧殘的這麼厲害,不只是秋霜的作用,也是洪水泛濫的結果。

“咣!咣咣!”,銅鑼聲響,舉着“肅靜”、,“迴避”巡街牌子的衙役過來了,正入城的百姓連忙讓到一邊,河邊捶衣的婦人手搭涼蓬向城門口望去,看這架勢,便曉得是知縣大人回來了。

考城知縣姓詩,叫詩曉寒,洪武二十七年的進士,做了七年的考城知縣了。這人談不上多大的能力,到任之後,考城沒見多大變化可也沒有變得更差,此人為官也還清廉,只能說是個守成的官兒,在百姓中的風評倒還不錯。

此時詩曉寒坐在車轎里,微頭微鎖,猶自回想着知府大人的召見。

考城縣屬歸德府治下,歸德知府是別廣和。詩知縣不擅阿諛奉承,同這位別知府關係很淡,平素的來往也少,可是前兩日孫知府突然派人召見,詩知縣不敢怠慢,安排好了縣上事務,便匆匆趕去歸德府孫知府盛情款待,邀他飲宴,席間還說,他為官清廉能幹,早該升遷或者遷任更好的縣府,只是因為四年靖難,影響了官員們的考課,這才讓他在考城任上一下子坐了七年,知府大人打算給他推薦一番,至少調任一個富縣。別知府如果真的去做這件事還真容易辦到因為削知府的親家周文澤是吏部考功司郎中。別看官兒不算大實權可不小,朝廷公認的四大肥差,就是吏部文選司、吏部考功司、兵部武選司、兵部武庫司。這四個衙門的主官郎中,那能量着實驚人。

可是詩知縣並不是孫知府的心腹這天大的好事,怎麼可能憑白無故落到他的頭上?當時詩知縣就覺得其中有蹊蹺果不其然,昨天河南道監察御使陪同都察院河南巡訪使就召見他和孫知府了,此番召見,不問政績、不問廉德,只問兩個月前黃河水患一事,詩知縣就心中有數了。

黃河水患,半是天災,半是人禍。說是天災,是因為雨水過於充足的時候,黃河水確實過於兇猛,這四年來,南軍北軍打得不可開交,朝廷在河道治理上沒下過什麼功夫。

說是人禍,這一次黃河泛濫,其實洪水較之往年也不算特別兇猛,以朝廷每年撥付的治河款召集役夫縫縫補補一番,其實是可以應付過去的。

可是,戶部每年撥下的這筆治河款,經過孫知府的手,落到考城縣十成中只剩下三成就算好的了,他詩曉寒是問心無愧的,這筆錢一文也沒有貪墨,全都用在了治河上,可這麼點錢明顯是不夠的,結果幾年下來,堤壩沒有得到好生修繕,今年終於出了事。

水患一發,他就上書請求減免稅賦、賑濟災民了,其實永樂新朝剛剛主政,對建文朝的公務尚處於接管當中,許多舊事都有斷層,如果歸德府據實上報,只說發了洪水,影響秋收,請求減免稅賦賑濟災民,十有八九朝廷就會把它當成天災直接批准了,未必會想到查一查河道治理是否儘力。

可去......

詩知縣暗暗嘆了口氣,那位知府大人也太貪心了些,這幾年撈了許多好處也就罷了,如今百姓遭了災,身為一方父母官,反正是慷朝廷之慨,怎麼就不能據實上報,減免稅賦,減輕百姓負擔呢?為官一任,不能造福一方,也不該給老百姓幹些雪上加霜的事吧?

可是,這個孫廣和做了多年的歸德知府了,論資排輩,已經有了升遷的本錢,這考課上面若是有了污點,那就不好報請升遷了,於是......為了他的政績光彩,這水患竟瞞而不報,以致許多百姓田園被毀,還要強迫繳納糧銳,繳不起,就只好背井離鄉,淪為乞丐。

今年這場水患並未造成太嚴重的損失,反倒是因為孫知府一己之私,把這水患的損害成倍地擴大了。詩知縣對此雖然不滿,可是當著削知府的面,他不敢說。別知府對他的許諾,他倒沒有十分的放在心上,他雖然不敢自詡為造福一方的好官,卻也不願跟孫知府這樣的貪官結黨。他懼怕的是,別知府朝中有人,如果都督察院扳不倒孫知府,或者只扳倒了孫知府,他這化品正堂,以後就沒法幹了。

而河南道御使和京里特派的巡訪使來查辦此案,偏要直截了當地去問孫知府,又把他召去,還是當著孫知府的面詢問,這就分明是要為孫知府開脫了,他哪裡還有膽子揭發,迫於無奈,只得說了許多違心的話,可是回過頭來,他的心中又忐忑不已,本來事不關己,如今卻被削知府強行拖進了漩渦,一旦朝廷真的嚴查此案,他也雞免要受牽累,豈不冤枉之極?

詩知縣思來想去,心中掙扎不已,想檢舉”擔心受到打壓。不檢舉,又擔心受到牽連。眼看進了城門,詩知府才長長嘆了口氣,以道:“罷了”都已經回來了,還想那麼多作甚!得過且過吧......,...”

“縣尊大人回來啦!”

儀仗正行着,前方忽然有人攔路,詩知縣掀開轎簾兒一看,卻是生huā書院的王老夫子,這人不但博學多才,而且是考城當地有名的士紳,他教過的學生裡面,出過不少舉人、秀才,他的兒子如今是朝廷的巡漕御使。

對這樣一個人物”詩知縣耳不敢託大,他要治理地方,少不了這種地方上的強勢人物支持,詩知縣連忙下轎,笑揖道:“王夫子請了。”

王老夫子笑道:“縣尊大人回來的正好”我有一位好友自京中遊歷至此,老朽正要設宴款待於他,只缺一位雅客,相請不如偶遇,縣尊大人,就去我府上坐坐吧。”

詩知縣連忙道:“不不不,姜夫子,本官剛從歸德府回來.........”

王夫子哪肯依他”對那儀仗擺手道:“你們自回縣衙去吧,縣尊大人去我府上吃酒,回頭我會着人送縣尊大人回去。”

王老夫子是本地大族,那三班衙役的班頭兒就是他的族侄”哪敢不依,聽了吆喝一聲”便領着儀仗自回縣衙去了,詩縣令正滿腹心事,哪裡有心吃酒,可是王老夫半興緻勃勃,拉着他就走,詩知縣無奈,只好苦笑連連地隨他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