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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玉珏一怔,便拱手道:“紀兄......”

“大膽!朝廷的規矩制度是擺設嗎?見了上官既不避道退讓,也不下馬見禮,這是哪兒的規矩?”

剛剛做了錦衣南鎮鎮撫的紀悠南挺胸腆肚,厲聲大喝。

劉玉珏忍了忍氣,翻身下馬,陳東和葉安隨之下來,薛祿是都督僉事,本比紀綱高一級兩品,如今卻是平級,因此只是頷首示意了一下,紀綱倨傲馬上,恍如未見,根本沒龘理會他。

“悠南,放肆,玉珏是我兄弟,要什麼規矩!滾到一邊去!”

紀綱對劉玉珏下馬故作不見,反扭過頭去喝罵紀悠南,紀悠南連忙稱是。

劉玉珏下了馬,抱拳道:“下官工部員外郎劉玉珏,見過紀大人!”

“噯,看你這話兒說的,快起來快起來,怎麼這般見外!”

紀綱說著,屁股卻穩穩地坐在馬鞍上一動不動,等到劉玉珏一揖行罷,這才道:“來人吶,扶我下馬!”

紀悠南頭一個跳下馬去,攙住紀綱,又有一個百戶搶步上前,單手握拳拄地,叫紀綱踩着他的後背,慢吞吞地下了馬。紀綱慢騰騰地走向劉玉珏,笑吟吟地道:“前幾天,挨了皇上的板子,這屁股上的傷還沒好呢,下來得慢了,賢弟,怎麼這般見外!”

他看看那車上橫七豎八的邊角下料,又看看劉玉珏一般工部員外郎的官服,笑道:“賢弟這是往哪兒去?”

劉玉珏拱着手,一絲不芶地依着下官的規矩,答道:“東城桃源觀年久失修,薛大人是該觀的大施主,請下官幫忙,運些下角料兒過去修繕一下。”

“哦,原來如此!”

紀綱說著,一拉劉玉珏,把他帶到了路邊,上上下下又打量他一番,斂了笑容,嘆道:“唉!賢弟呀,你因為楊旭受了牽連,如今被貶至工部,做了一個小小的主事,如今可還好么?”

劉玉珏淺淺一笑,答道:“承蒙紀大人動問。這工部員外郎官兒不小啦,在京裡頭不算甚麼,放到地方上去,那可是與知府平起平坐的官兒,下官很滿足。要說受了輔國公牽連,卻也不然,下官這前程,全拜輔國公所賜,能為國公做點事情,下官很開心!”

紀綱臉色沉了沉,神氣冷下來,寒聲道:“玉珏,咱們是山東老鄉,又是同窗同學,入仕之後,又在同一個衙門口兒做事,我思來想去,怎麼想,都想不通,咱們倆個,應該同進同退,如同一人才是,你!為什麼要跟我對着干?你說!為什麼?”

劉玉珏抬頭瞟了他一眼,訝然道:“紀大人何出此言?”

紀綱火了,惱怒道:“玉珏,我以一片誠心待你,你能不能好好與我說話?我想不通,是真的想不通!”

劉玉珏淡淡地道:“要說想不通,我一樣想不通,國公待你不薄,你為什麼蓄意要對付他?”

紀綱傲然道:“我是天子近衛,專司偵緝百官不法事,他確有不是,你叫我因公廢私,辜負皇上信任,與他同流合污?”

劉玉珏一雙眸子秋水湛湛,定在他的臉上,沉聲道:“你不要告訴我,你開始派人盯着國公的時候,就已知他必有把柄可抓!”

紀綱的目光迴避了一下,放緩了語氣道:“玉珏,我跟他,道不同!”

劉玉珏冷笑:“什麼道?同為大明之臣,同輔大明天下,同為太子一系,何來的道不同?”

紀綱被他質問得勃然大怒,恨聲道:“因為,他擋了我的道!”

“哦?”

紀綱舒了口氣,說道:“你不要太天真了,玉珏,我告訴你,這天底下,沒有永遠的敵人,也沒有永遠的朋友。對你有所幫助時,敵人也可以是朋友,當他成為你的阻礙時,朋友也是敵人!楊旭現在已經擋了我的道,懂么?

可你不同,我們是同鄉、同窗,更做了那麼久的同僚,我是很器重你的,現在只要你說一句,從此以後,你願追隨我的尾驥,與我共進退,我就想辦法把你調回錦衣衛,南鎮鎮撫算甚麼,我把自己兼着的北鎮鎮撫交給你做,怎麼樣?”

劉玉珏笑了,搖頭道:“你的道,我已經明白了。但凡對你有利,無人不可利用。當任何人擋在你的前邊,阻礙你攫取更大權力,攀登更高地位的時候,那他就會馬上變成你的敵人!你是皇上的一條狗,你希望其他人都變成你的狗。對不起,我和你,道不同!”

載着邊角料的車子繼續前行了,薛祿、劉玉珏一行人已經去遠,紀綱臉色鐵青地站在路邊,望着他們遠去的背影,久久不發一語。

紀悠南訕訕地湊過來,謅媚道:“大人,那姓劉的不識抬舉,您何必在意呢,他願意當楊旭的狗,咱......”

紀綱聽到一個“狗”字,心火勃然爆發,掄起手中皮鞭,“啪”地一鞭子抽在紀悠南肩上,疼得紀悠南哎喲一聲,趕緊退開幾步,連連鞠躬:“卑職知罪、卑職知罪......”

“扶我上馬!”

紀綱叫人扶着氣咻咻地坐上了馬鞍,剛要抖韁而去,忽又勒住馬,臉上陰晴不定地尋思片刻,自語道:“薛祿是一家道觀的大施主?他那個德性,會是崇佛信道的人?”

紀綱眼珠轉了轉,用馬鞭一指紀悠南,紀悠南嚇的一縮脖子,紀綱道:“他們去的是城東桃源觀,你跟去瞧瞧,給我查個明白,他們跑去修繕道觀,到底是個什麼意思!”

紀悠南一聽有差使給他,馬上狗毛兒得瑟起來:“卑職遵命!卑職就去!”

說著一撥馬,領着幾個手下,躡着遠處那行車輛下去了......

桃源觀,很有詩意的名字,不過真的看到這道觀,不免令人大失所望,這道觀太破舊了,牆壁半倒,牆皮盤剝,連裡邊供奉的碧霞元君神像,都灰突突的失去了神采,前殿兩廂空地上還種着幾畦青菜,這樣的地方,怎麼可能吸引得了香客。

工頭們指揮着匠人叮叮噹噹到處修繕着,薛祿在旁邊不斷地提醒:“大家小心着點兒,可別把菜地給踩了,那邊,那邊,晾着衣服呢,別颳倒了......”

一處還算完好的房間里,住持清玄子正在和聲細語地勸着面前一個年輕美貌的道姑。兩個人都穿着青色的道服,早已得得泛了白,十分破舊,穿在身上不像出家人,倒像一個慈眉善目的鄉下老太太和一個未出閣的年輕大姑娘。

不過,那清玄子道長雖無半點出家人氣質,反倒是那年輕的道姑衣裳雖然破舊,遐不掩瑜,那膚似潤玉,唇紅齒白,明眸清純,氣質清華,不含半點人間煙火氣,倒真像一位清麗脫俗的仙姑。

“羽純吶,你一個女兒家,年輕輕的,難道就在這道觀里過一輩子?唉!我瞧那薛大將軍,是真心喜歡你的,你若真的跟了他,終身不也有個依靠么?”

這位羽純姑娘姓董,董羽純,其實就是湖州府“環采閣”頭龘牌紅姑娘草羽絲,她的本名就叫董羽純,因為入了煙龘花之地,羞用祖宗之姓以及父母起的名字,便各取名姓偏旁,成了草羽絲。而今她逃離湖州,便改回了本名,在觀里,她的道號便也成了羽純子。

董姑娘是湖州本地人氏,哪兒都不曾去過,如今湖州已無她立足之地,叫她想個去處,還真想不出來,要說她聽說最多的,自然就是金陵,這兒又有個輔國公和俞青龘天,算是她深惡痛絕的達官龘貴人中,少有的兩個好人,叫她感到一絲溫暖,所以董姑娘下意識地就來了金陵。

到了這兒她才知道,原來這裡比地方上更嚴,像她這樣的黑龘戶,想要容身之地......甚多!沒錯,甚多!越是繁華之地,容納三教九流的門路越多,問題是那些門路,可沒一條正道兒,她一個年輕貌美的姑娘,要在這兒生存,需要執何龘業便不問可知了。

可是董姑娘既已脫離火龘坑,哪肯再執賤龘業,這些日子在桃源觀裡布裙荊釵,青菜豆腐,她倒也甘之若飴。因那日薛祿從山東府回來,路經此處正逢大雨,到觀里避了陣雨,恰巧看見了她,這一來便神魂顛倒,常尋借口趕來了,他那心意,道觀里的幾個老尼都看得清清楚楚,董羽純如何不明白?

只是她那心病自幼形成,對做官的本能的抵觸、反感,那薛祿又是個不會哄女人的,暗戀了人家這麼久,一見了她面就臉紅脖子粗的說不出話來,真正跟她本人說過的話還不到三句,如何可能得到人家姑娘的芳心?

董姑娘咬着薄唇,輕輕搖搖頭,還是不肯答應,有心促成他們好事的老觀主不禁嘆了口氣。

薛祿對人是不肯直說他為何要來修觀的,可他又是個不會遮掩的,有哼哈二將幫他當大喇叭,沒多久所有的工頭管事和匠人全都知道了,他們為了成全薛祿,幹活固然更賣力氣了,調侃之事卻也難免。紀悠南派人換了便服,趁着裡邊忙亂混進來打聽一番,得了實信兒,立即趕回去稟報紀綱。

紀綱聽了忽想起當初楊旭受龘審,這薛祿也是幫腔龘作證的一個,紀悠南自己明明沒有見過,卻又添油加醋把那美貌道姑誇得天上少有世間無,紀綱不由動了心思,一則想給薛祿一點顏色看看,二來他那收藏美女的癖好又來了。

紀綱捏着下巴沉吟一陣,佇足一指紀悠南,很霸氣地道:“去!到桃源觀里說一聲,就當著薛祿、劉玉珏的面,吩咐那觀主,明日一乘小轎,把人給我抬回來!羽純子,我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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