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陽州,甘山所在,也是李辟塵一直試圖要去的地方。
曾經有人說過,以地仙之身,前去黎陽,也需要半年光景。
由此可見,黎陽之遠,已經不是尋常距離可以說明的了。
而天荒更是不可尋覓,找到甘山,便是找到了天荒的一處入口。
風颳了起來,向著遙遠的彼岸吹去,漫天的大雪覆蓋了人間,萬里銀龍咆哮,亦是在嘶吼。那些雪落下,蓋在仍舊活着的人們身上,也落在那些白骨所安息的墳頭。
夜幕降臨,如太古時代的黑夜尊神,又似是再祭祀古老的渾淪。
影子與燈火交相輝映,風聲雪聲馬蹄聲,漸行漸遠。
柴門聞犬吠,風雪夜歸人?
不,那人騎着龍馬,向著遠方而去呢。
............
地上白芒,雪厚三尺。
道人行來,坐在龍馬背上,是輕雷行世,一步一蹄,在人間行走。
踏紅塵化作馬身,那模樣一如當年,黑皮而有紅紋。
這不是一次輕易便可結束的旅程。
晦珠的去處是重要的,但是還有一點,李辟塵知道,自己已經到了邊緣。
三百年修行,藉助無上氣數,終於見到了地仙的門檻。
於是,曾經那位飛升的老頭,他所說的一些話,便被記起來了。
要去人間看看,或許會有一些意想不到的事情。
於是,陰陽的魚兒開始轉動,盤坐的仙者站起了身子。
也只是順路罷了。
塵世推移,春去秋來,白駒過隙。
那雙眼中升起了光芒,熾烈而又明亮。
李辟塵拂去肩頭的積雪,身子隨着龍馬的踏動而輕輕搖晃。
似是……睡意正鼾。
……
黑夜茫茫,在這種昏暗的,加上大風呼嘯的天地內,這百千里莫要說人了,連野獸也是不敢出來的。
只不過,這是尋常的道理,但是在這一刻,似乎被打破了。
那茫茫風雪,浩蕩黑暗之中,有一個人影出現了。
這是一個極其精壯的漢子,他的身上扛着包裹,身上卻只穿了一件薄薄的單衣,那壯實的肌肉如同岩石一般稜角分明,雙眼中,閃爍着如狼般的光芒。
“輕暑單衣四月天。重來間屈指,惜流年。”
“人間何處有神仙?安排我,花底與尊前!”
“爭道使君賢。筆端驅萬馬,駐平川。長安只在日西邊!”
“空回首,喬木淡疏煙。”
時而高亢,時而平淡的歌聲響徹,那精裝的漢子踏雪而來,如負山而至,見到李辟塵於風雪中行走,他那雙如狼般的眸子中亮起光芒,頂着那些風雪,走到李辟塵近前。
“哪裡來的道人啊,風雪漫天寒冬里,單衣薄衫走輕騎?”
精壯漢子徑直搭話,李辟塵倒坐龍馬,望向他:“我是單衣薄衫,你不也是一樣嗎?”
“倒是我該問你,這風雪如此之大,不着外袍不披寒甲,僅憑一雙赤腳,便要走遍天下?”
精裝漢子嘿笑一聲:“這山中風雪再大,也迷不了我的眼睛,縱然這山中黑白輪轉,也難以阻擋我的步伐。”
“八十里小重山,大雪壓天寒。然人若是走動起來,越是快來越是不覺得寒冷。”
“我生來氣血渾盪,也曾打殺山中老狼作衣裳,只是後來給我典當,換了點金銀哐啷!一壺老酒下肚腸,火灼五臟,全不知那......風雪如浪!”
精裝漢子跟着龍馬,哈哈一笑,那滿頭大雪把他青絲也染作花白,然而那聲音卻滾滾而去,如雷似霆。
李辟塵聽他自己言語,倒也笑了笑:“這麼講來,倒也挺押韻的,確實是如此,寒冬歲月,饒是有那狐衣皮狼,皆不如一壺老酒滾燙。”
精壯漢子眼睛一亮,頓是贊道:“不錯,道人說的不錯,一壺老酒入腹,白水翻海如煮,正是那氣血滔天敢殺虎!”
二人交談,精壯漢子越說越是起勁,大感與李辟塵甚是投機,多有相見恨晚之意。
“我喚幼伯子,道人怎麼稱呼?”
“李辟塵。”
“辟塵?倒也是好名字,塵埃世俗,修行之人少沾染為好,這樣才得清靜大道!斗膽敢問,道爺號是什麼?”
“我自東方峨眉山來。”
“要往何處?”
“極北,西界,去虞淵。”
“虞淵?”
幼伯子聽得這句話,微微一愣,而後就是哈哈大笑起來。
“李道人,虞淵那不過是神話傳說中的地方,根本不存在,你向著極北,西界這兩交界之處尋覓,縱然找上一世百年也不得見到虞淵!”
李辟塵笑了笑,不和他談論這個,反而忽然問道:“我之前聽你所唱歌謠,那當中說了個人間神仙好,你過去見過仙家?”
“不曾見過!”
幼伯子哈哈一笑:“風雪闌珊,哪裡能見到仙人法面,那都是駕龍出行四海,坐鳳歸在西天!”
“我們這些凡人,能得見一二有修行之人便已是可誇耀之事,還見得仙家法面,哪裡可能。”
“我唱這歌謠,是說我自己就乃神仙身,我傳音風雪,跨八十里小重山,指引我歸返二途,道人,你看我一身單薄衫,這人間哪怕大雪至,與我來說,也不過與四月春天彷彿。”
幼伯子對於自己的強壯身軀很是自得,李辟塵看了看他,也道:“確實是一副好皮囊,肉身渾然如金剛,然風雪之寒,不寒在外而是寒在骨啊。”
似乎話中有話,然幼伯子卻全然不覺,他更沒有見到,李辟塵頭顱微微低下,雙目中陰陽之光一閃而逝。
風雪之威寒徹骨,若不懼風雪侵襲,若非身體有異,便是已非活着的生靈。
“幼伯,我請教你,你身上負着的包袱,那裡面裝着的是什麼呢?”
李辟塵看着他,幼伯子拍了拍行囊,笑道:“老酒老酒,這東西,趕得上一頭老虎之大!這裡面放着八十壺老酒,又有乾糧與羊肉,到了這天寒地凍之處,唯這些東西可以用作救命之需。”
“我常年來往於小重山,翻過小重山便是孤江畔,那裡有些個老頭,常年等着我的酒,而這酒又只能在小重山的東方才能買到,八十里地,茫茫雪原,這山上常年白茫茫一片,少有人能走過,唯我可以。”
“有時候,也在這裡常常遇到被風雪所困之人,我以老酒救他們性命,指引他們尋找安全之地,免得凍死在小重山中。”
李辟塵讚歎:“幼伯有救人之心,有救人之行,大善,當浮一大白。”
“哈哈,道人要喝酒嗎?”
幼伯一聽便樂了,於是從包裹中丟出一壺酒來,李辟塵穩穩噹噹接過,把那酒水打開,頓時一股醇香瀰漫起來。
兩人邊走邊喝,狂風大雪傷不得二人分毫,只看龍馬馱着那道人,身邊還跟着個莽漢。
翻雲越嶺,走過大雪荒山。
龍馬輕輕嘶鳴,前面的雪地之中出現一個黑影,但走的近了,那黑色變化了白色,只是定睛一看,哪裡是什麼影子,這分明就是一句白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