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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卒們把為爭奪項燕軀體而同袍操戈的上百人押了過來,一一跪在在王翦的戎車面前!

“軍法吏。”

王翦頭戴兜胄,青銅在火炬下散發出昏暗的光,撒下陰影,遮蔽了他死盯住這些人的眼睛。

但見其面沉如水,冷冷道:“戰時拔劍互鬥爭功,何罪?”

軍法吏立刻應道:“稟大庶長,與爭首、私鬥同罪!”

“將帶頭的軍吏斬了,其餘人等,笞三十,奪爵!”

“王將軍,吾等衝鋒陷陣之功!”

那幾個百將、屯長直起身子,大呼冤枉,甚至還有人一把扯開甲,在火光映照下,黑夫也在人群中踮起腳,發現那漢子後背滿是刃傷。

“我追隨王將軍多年!”他大喊道:“我在閼與流過血!”

“我記得你。”王翦淡淡地說道:“然功是功,過是過,有功必賞,有過必罰!”

這時候,喊什麼也沒用了,秦國軍法重罰,功亦不能抵過,隨着軍法吏一聲令下,包括此人在內,十來名軍吏被按倒在地,王翦的短兵親衛們,舉起方才一直沒機會染血的兵刃,將其頭顱一一斬落!

王翦讓傳令兵一人持一首級,騎馬去方圓十數里的各部宣揚,勒令兵卒們不得私鬥爭首,否則這就是下場。

辦完這件事後,他才又命人將項燕的屍體運過來。

方才的爭奪中,項燕几乎被分屍,眾人好容易才將手腳身體重新拼湊起來,送到了王翦面前。

王翦下了戎車,親自走過去打量,神情肅穆。

他和項燕只有短短一晤,那是三十年前,項燕護送春申君到咸陽參加秦昭王葬禮,王翦正好是宮中衛尉郎官。

在掛滿黑白兩色、一片哀悼莊重的咸陽宮裡,兩個少壯軍尉一左一右站在殿外,低聲議論兵事,他們從夜晚說到黎明,頗有相見恨晚之感,臨別告辭時,卻隱隱感覺,對方以後會成為自己的敵人。

那之後,他們便再未相會,只是不斷聽說對方的輝煌戰績,誰料再見時,竟是這般光景。

不止是死後被分屍的血腥凄慘,從這些狼藉的屍塊上,王翦還嗅到了死亡和破滅。

“縱然生前再英雄了得,權勢熏天,指揮數十萬大軍猶如臂使,最後都只是一堆爛肉。”

王翦心中頓生兔死狐悲之感,但當他聽說,首級依然未能找到後,又謹慎地問道:“這真是項燕?汝等真的親眼看到他自盡?“

軍吏們都說,當時只見楚軍一陣慟哭,等他們殺至近前時,那些楚人又拚死抵抗,試圖阻止他們接近這具無頭屍身……

王翦默然,眼下的情形有些麻煩,項燕親衛幾乎全部戰死,抓到的俘虜,又無人親眼看到項燕自殺,或以為死,或以為亡。

雖然做過令史的軍法官信誓旦旦地說,這具屍體的年歲,與項燕几乎一模一樣,但未見首級,身份便無法完全確認。

“易裝而逃,這不是項燕的風範。”

王翦最終做出了判斷,讓人向全軍通報項燕已自殺而亡的消息,可暗地裡,他決定讓外派追擊敵軍的部隊,繼續追查項燕的下落,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啊……

好在,他還繳獲了項燕的帥旗,可以證明此事。

“南郡都尉李由、率長黑夫何在?”

黑夫一個激靈,立刻亦步亦趨地跟在李由身後,上前獻旗……

項燕的帥旗正幅不用帛,而用鮮艷的羽毛編綴,旗杆粗如小腿,長三丈,旗面能覆蓋一輛戰車。

聽東門豹說,當時他們殺到跟前,眾人只是一窩蜂地去奪項燕屍體,還打了起來,場面十分混亂。眼看擠進不去,正急躁間,他卻瞧見插在車上的大旗,這才讓人砍下扛了出來,誰料歪打正着。

王翦笑道:“李都尉,你令部眾輕裝馳援,奪得項燕帥旗,此亦汝指揮調遣之功!”

“黑夫,你是第一批抵達的援兵,先大作旗幟,亂楚人軍心,又連破楚後軍數陣,奪項燕軍旗,此功亦不小。”

“戰勝得旗者,各視其所得之爵,以明賞勸之心。汝等二人的功勞,本將軍讓軍法吏記下了!”

除此之外,王翦又表彰了各軍今天的表現,誘敵、堅守、突擊、詐敗,都有功績,連剛剛打敗了景氏之兵,尚在十餘里外的蒙武,王翦也不會忘了他的功勛。

此戰秦軍大勝而楚軍大敗,是一場皆大歡喜的仗,但王翦卻話音一轉,嚴肅地道:“楚軍數萬人被殲或被俘,但仍有不少四散而逃,為免其重新聚合,諸君當連夜追擊!將其盡數擊潰!”

王翦已經在為進攻壽春,盡取楚國城邑做準備了,只要掃清了這些抵抗力量,滅楚易如反掌!

李由所率的南郡兵團奉命向北追擊,黑夫見自己的手下們傷亡也不重,便叫利咸帶着些較為疲倦的人留下來收拾戰場,他自己則帶着五百人緊隨李由。

“都尉。”

在離了王翦指揮幕所後,黑夫低聲問道:“今日所立之功,不知能得何賞?”

因為黑夫表現極佳,相當於給南郡兵得了一個“集體功”,所以李由十分高興,心裡已把黑夫當成了自己的福將,上次助他在敗軍里一枝獨秀,此番又讓他不動手就撈了個大功勞。

於是李由便笑着道:

“奪旗之功,僅次於斬將。你所帶的那千五百人,軍吏、兵卒人一級,奪旗的東門豹,可獲兩級爵,至於你,公乘之爵已入囊中!若在楚滅之前稍有表現,五大夫亦可期也!”

……

從這天夜裡直到次日,十餘萬秦軍兵卒分成二三十部,開始從戰場上散開,追殺潰散的楚國敗兵。

據黑夫所知,較大的敗兵有兩支:左司馬昭華收攏了兩萬人,逃入了蘄城內,負隅頑抗,王翦已親帥秦軍主力圍城。

此外,那天被項燕派去阻攔蒙武的景氏族兵,景睿被蒙武陣斬,景駒則帶着數千人向東逃走,可能要去下邳。

除了這兩支外,其餘楚軍,倉皇四散者無算,大多失去了建制,多者千餘人,少者數十人,沒了項燕,他們就失去了團結的主心骨,也被秦軍打丟了魂,均丟盔棄甲,星散而遁。

有的逃往附近的楚國城邑,如視日周文者,則帶着部分人逃入了山林,秦軍也懶得去追。

但黑夫的好運氣,似乎都在奪旗之功里耗盡了,散開後向北追擊的他,沒逮到什麼大魚,只砍了百餘級楚人潰兵首級,還在次日傍晚時分,遭遇了一場突如其來的大雨……

狂風大作,閃電劃破陰霾的天際,驟雨傾盆而瀉,地面頓成澤國,黑夫他們只能停止追擊一隊百餘人的楚人潰兵,找地方避雨時,卻發現前方是一座連地圖上都沒有標註的小邑……

“這地圖也太馬虎了,只畫到縣一級,一些道路是錯的,這小邑也沒有標註,幸好大戰已經結束。”

牡也不扛旗了,而是為黑夫撐着這年頭的雨傘“蓋幔”,黑夫也讓季嬰收起地圖,讓眾人加快腳步,去佔領這座小邑避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