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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王政二十六年十二月,地處南方的安陸縣也已十分寒冷,可位於縣城數里外的一個作坊,卻仍然冒着滾滾炊煙。

身穿厚實皮裘的黑夫一鑽進裡面,就感到了一陣熱浪襲來:裡面的眾人都是穿着夏裳在勞作,依然熱得滿頭汗,而空氣中,則散發著一陣甘甜的蔗香。

“左庶長來啦!”

一個聽上去比蔗糖還甜膩的聲音響起,卻是黑夫的遠方堂弟“彥”。

他原本是雲夢鄉一個制飴糖為生的小販,如今卻靠着黑夫投資,搖身一變,成了這個紅糖工坊的老闆。

他手下數十號人這時候也看到了黑夫,紛紛扔下手裡的活,忙不迭地拜倒在地,朝黑夫頓首。

“快免禮,看着火候要緊!”

黑夫很無奈,他十一月時到了江陵,月中送了李由南下長沙,月底又送葉騰一家北上咸陽——雖然單身已久的黑夫對葉家姑娘垂涎三尺,卻不好跟着一起去,他接到的秦王口諭是讓他仲春二月前到,還有時間回一趟家。

他這次回鄉,可算是感受到了後世一些出身小縣城的省級、國級領導回老家的待遇。與黑夫共事的安陸縣令雍何已經調走了,新來的縣令、縣丞、縣尉不顧自己國家幹部的形象,竟紛紛出城門恭迎他,有過點頭之交的各曹長吏也排着隊來與黑夫套近乎……

黑夫好不容易才擺脫了他們,與兄長衷回到兩年前新搬的家中,接踵而至的,便是幾乎將門檻踏破的鄉吏豪長們,黑夫最後煩了,索性杜門謝客。

他唯一主動請到家裡來的,就是東門豹、利咸、小陶、季嬰的家人們。黑夫向他們請罪,說是自己害得眾人不能返鄉,但一定會儘力想辦法,讓屬下們有機會回鄉探親,或是讓家眷早日去南昌等地。

黑夫還親自去了每個鄉,請鄉三老幫自己召集南征將士的家眷,宴請他們,並告知了他們一件事。

“王命難違,我不得不去咸陽待召。但安陸千五百子弟,黑夫絕不會丟下他們不管!我在江陵買了兩艘大船,可載人上百,每個月往返於夏口、潯陽、彭澤一次,但凡士卒及家眷要探親的,只要出示驗、傳,均可免費往來!”

此言一出,原本對黑夫還有一點埋怨的安陸人,震驚之後,感動得熱淚盈眶。一些年邁的父老在家中沒少罵黑夫把自家子弟拐走,一去不復返,這會卻緊緊握着他的手,激動不已。

“縣尉雖然做到了左庶長,卻仍然不忘本縣子弟,將吾等看作鄉黨啊……”

得到了子弟兵家眷的理解,黑夫就覺得,自己那麼多錢,花得值!

秦王的賞賜,對楚國府庫和鄂君、番陽君的掠奪,加上黃金採的金礦“火耗”,黑夫現在已有身家百鎰,換成半兩錢,價值百餘萬!

但光是那兩艘大船,就花了黑夫三分之一的財產,交給了兩個趙佗介紹給他的江陵船家做船頭……

當然,這兩艘船,也不僅僅載人,還順便在南郡和豫章轉運種子、農具、布帛、糧食等物。休說這都是正當貨物,就算黑夫想夾帶點違禁品,負責彭蠡澤防務、關卡的趙佗是黑夫的把兄弟,也會一揮手給他放行。

除了兩艘大船外,黑夫又拿了三分之一的黃金出來,在安陸縣城附近開了這個紅糖工坊。

恰逢入冬,他種了十來頃的甘蔗也收穫了,除了之前雲夢澤邊找到,種了三四年稍有改良的野甘蔗外,還有黑夫在江陵任職期間,從江陵楚王舊宮裡找到的品種。畢竟是給楚王榨汁飲用的甘蔗,比野蔗甜多了。

如此一來,紅糖作坊便有運行的可能。

作坊外,十多頭牛或劣馬牽引木碾反覆轉圈壓榨,把甘蔗中的糖汁擠出,再由青壯們挑進作坊里,他們都是農閑期間被黑夫雇來幫忙的南徵兵卒子弟,每天管兩頓飯,還有錢拿,這也算黑夫分利與兵卒家人了。

而作坊內,一字排開了十來個灶釜,在熬糖的這段時間裡,整個鍋灶是不停火的,一直燒一直熬。燒火師傅不間斷地向灶內添加柴火,以確保熬糖過程火力穩定。

被黑夫的堂弟彥培訓出的幾個熬糖師傅,先把剛榨出的蔗汁進行蒸煮過濾消毒,除掉蔗汁中的雜質和渣滓,再把它們倒進釜里,上上下下不斷翻攪。

在爐火的煮熬下,蔗汁里的水分被蒸發掉,糖汁慢慢凝結,變成琥珀色,在大釜里漂浮起伏,並散發甜甜的味道。最後,師傅熄了釜底大火,再把冒着熱氣的紅糖汁,舀到木槽流進“糖盤”里沉澱冷卻,結成紅糖塊……

嘗着新鮮出爐的紅糖,黑夫滿意地點了點頭,又問了問出糖率,彥告訴他:“方才千斤甘蔗,熬出了五十斤紅糖。”

三年前他們初次製糖時,出糖率大概2%,上千斤甘蔗,才熬出了二十斤紅糖。

而如今用了江陵那邊的新品種後,出糖率,已經到達了5%,雖然比起後世普遍的百分之十幾二十,還差遠了,但已是極大的進步。

眼下,共收得兩百多萬斤甘蔗,可以熬出萬斤紅糖來……

彥忐忑地詢問黑夫預想的價錢,黑夫給了他三個不同的價。

“安陸賣百錢即可,鄉里鄉親,不求賺錢。江陵需賣百五十錢,賺個成本、運費。若是賣到咸陽,關東……”

黑夫一狠心,喊了個價:“按照遠近不同,兩百到四百錢!不能少了!若是賣到齊、燕,則要五百錢!”

彥差點咬了舌頭,他暗暗算了筆帳,算上種植甘蔗、熬糖的成本,每斤也不過五十錢,黑夫這也太狠了。

不過在黑夫看來,就算到了十八九世紀,糖也是奢侈品,而非必需品,所以美洲種植園才那麼有賺頭,自己定價貴點怎麼了?以後要能做出白糖價格還得翻一倍呢!

而且這年頭常見的飴糖也不便宜,主要是它們出自糧食,產量少,官府也不提倡,中人之家一年吃不上幾次。

紅糖就不同了,甘蔗好種,還是農閑時節熬糖,有的是人手。這還是第一年,之後每年,黑夫都打算擴大產量,讓天下人一提到安陸,就想到紅糖,就滿口甜味!

而不是公廁發源地,以及若有若無的臭味……

他主意已定:“我臘月中旬啟程去咸陽,你要在這之前熬出至少兩千斤出來,隨我一同北上,想辦法將紅糖在咸陽賣起來!”

在秦國,每一個工坊、市肆、攤位,不管是租的還是買的,都要有明確的所有人,這樣可以方便收稅,也能避免遺產糾紛。

比方黑夫的下屬滿和他說過一件事,江陵官府市肆有一塊空地,曾經有一些人拉他入伙承租,作為棺材鋪,被滿拒絕了,後來因為有人暗中賄賂運作被告發,還鬧出了一樁“芮盜賣公列地案”來……

同時,政府官員不得明目張胆地經商,所以這產業,黑夫是掛名在母親名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