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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月初春寒料峭,即墨郡守府外,三個人兩前一後,站成了品字形。

位於右前方的是接受黑夫邀請,調到膠東做官的曹參。他從縣吏升到郡吏,還攀上了皇帝重臣的大腿,對蕭何所言”窮達以時“深有同感的曹參顯得精神抖擻,手扶着佩劍,眼中滿是期待,他躍躍欲試,但又想到要保持自己的幹練形象,故不敢表露出來!

左前方則是正在整理衣冠的蕭何,他卻沒有好友的興奮,右手細緻地撫平左袖子上的每一絲褶皺,熟悉他的人都知道,這是蕭何在思考事情,修長的臉上平靜如水,不知在想什麼。

“阿嚏!”

唯獨二人中間靠後,已經沒了大鬍子的沛縣劉季猛地打了個噴嚏,惹來蕭曹二人注意。

“倒春寒,天有點涼。”

劉季揉了揉鼻子,隨口嘟囔了一句,滿不在乎地將手上的鼻涕往衣裳上擦了擦。

劉季就是這樣一個人,跑要跑得乾脆,就算是丟盔棄甲,老婆孩子全扔了,也絕不會回頭看一眼。

但若他豪氣上來,決定做一件事時,也不會再首鼠兩端。婚也結了,新娘呂雉也睡了,來之前和兄弟們喝乾了兩個酒肆的酒,對着泗水迎風尿三丈,豪放的楚歌吼得兩岸都聽得到。

既如此,還有什麼好遺憾的?

雖然,樊噲等人都以為,劉季是為了那一萬錢的事,來向黑夫郡守”報恩“的,都將他當成義薄雲天的大俠。但劉季清楚,自己是主動過來,把脖子放到斧鉞上。

“季與尉郡守比,固不如也。”這是他對蕭何承認的事。

兩人的地位雲泥之別,那還猶豫個屁,既然對方不像是要置他於死地的,那就果斷服軟討饒啊。

這一路上,劉季該吃吃該喝喝,沿途景緻都曉有興趣,呼嚕打得震天響,吵得隔壁曹參睡不好,所以一直不相信劉季得罪了封疆大吏,還以為是他與蕭何聯手戲弄自己呢……

抵達濰水時,聽聞黑夫在此遇刺,膠東話他們聽不太懂,連比帶劃,竟然理解成“新來的官吏死了”。

劉季大喜過望,蕭何面色釋然,唯獨曹參大驚失色,連忙追問後續。

等溝通明白,得知黑夫安然無恙,死的是刺客時,三人的心情,又反了過來:曹參鬆了口氣,蕭何又變得心事重重,劉季則朝冰消雪融的濰水裡狠狠吐了口唾沫,暗罵:

“我當年在薛郡遇到的齊人,都說齊士擅長技擊,足如飄風,怎這齊地的刺客,連那黑心郡守的皮都沒傷到?什麼齊技擊,假的罷!”

既然黑夫無事,劉季還是得硬着頭皮,跟蕭何來請罪。

郡守府很大,一層層通報,一扇扇門遞進,最後到了郡守府門前,千里迢迢來到這的劉季,站如嘍囉……

“郡守使平來迎。”

陳平走了出來,笑容可掬地朝蕭何、曹參行禮,又看向劉季:“這位是?”

蕭何正要代為介紹,劉季卻習慣性地拱手自報家門:“沛縣劉季。”

陳平詫異:“便是郡守賀萬錢的那位亭長?”

“正是他。”

曹參見陳平本就有一身好皮囊,穿上長史官服後,更顯英姿勃勃,算起來比自己好要年輕幾歲,卻已經在北地郡干下了不俗的事業,更覺得自己的選擇沒錯。

三人稍稍寒暄,陳平便引二人而入,郡守府是先前的即墨大夫府,佔地不小,但卻顯得有些雜亂空曠,黑夫的門客,帶來的女婢忙裡忙外,陳平笑道:

“吾等剛搬進來沒幾天,一切彷彿草創,不易啊。而這膠東之政,也如同這宅邸,空地上需要新起屋舍,破屋子需要拆掉,還能住人的庭院也要清掃,人到用時,方恨少啊!”

他話里的話,聽在蕭何、曹參耳中。

等進了庭院,四人才發現,黑夫沒有高坐廳堂等他們拜見,而是先一步站在院門處,負手笑道:“曹獄掾,來何遲也?我可將你盼來了。”

曹參本來擔心,黑夫當日欲徵辟蕭何不果,才招攬了自己,如今見蕭何同來,或許會將注意力放在蕭何身上,自己又要回到昔日萬年老二的地位了,卻不料,黑夫卻先和他打了招呼!

曹參一激動,搶步上前,長拜道:“過亢父時遇到大雪,故來遲!還望郡守勿怪。”

“豈會怪罪,膠東不少位置,都已經空出來虛位以待了。”

黑夫扶起曹參,才看向緊隨其後的蕭何:“蕭吏掾也來了?”

蕭何也長拜道:“蕭何拜見尉郡守。”

他說是不來,卻又來了,氣氛有點尷尬。主君有意求賢,不能埋汰蕭何,陳平便主動做那個壞人,嘿然道:

“蕭吏掾,我方才忘了問,你不是說,父母在,不遠遊么?”

蕭何嘆了口氣:“當夜蕭何歸家後,家母知郡守問我入仕之事,便怒斥何,說郡守以兩千石之位,問一區區小吏,以下絕上,無禮,便勒令我向縣裡告假,親自來膠東向郡守賠罪……”

黑夫心裡呵呵,嘴上卻贊道:“真賢良母也,能怪能教育出有蕭君這樣的兒子。”

蕭何又道:“此為其一,何此來,還有第二件事。”

他示意身後的劉季過來,劉季也知道該輪到自己了,便大步上前,恭敬地朝黑夫下拜:

“沛縣劉季,特來謝郡守賀萬錢之禮!”

……

雖然蕭何出主意說,讓劉季學廉頗,負荊請罪。但劉季想了想,還是不幹,雖說大丈夫能屈能伸,但請罪是一回事,搖尾乞憐是一回事。若真那麼做了,且不說不一定能活命,日後回沛縣,恐怕也要遭人笑話。

所以,他既沒有脫衣服,也沒有往捆樹枝,而打算用自己的聰明才智,將性命挽回來。

“原來你就是劉季……”

黑夫看向劉季,此人四十上下年紀,高鼻樑、寬額頭、短鬍鬚,在颳了鬍子後,和那個外黃時見到的遊俠兒大不相同,唯一似曾相識的,是他的眼神。

自從一年前,讓族弟在沛縣開個家紅糖坊,開始打聽本地人物後,很快就找到了剛從咸陽服徭回來的泗水亭長劉季。

沒辦法,這廝是沛縣的風雲人物,就算糖店的夥計不刻意打聽,有關他的故事也時常在市肆流傳:劉季的豪爽好施,好酒好色,今天上了曹寡婦的床,明天在酒肆喝得爛醉如泥,躺在地上睡著了,而兩家酒肆的老闆娘卻甘心折了酒券,讓他免費喝……

隨着消息漸漸傳回,黑夫便注意到了一些“巧合”:劉季幾年前去魏地當過輕俠;去年冬,他和許多沛縣人在咸陽服徭,還見到了伐匈奴凱旋的三將軍,目睹秦始皇車駕;去的時候,劉季一把美須髯,回來時,卻剃成了短須,理由是鬧虱子,下巴癢。

結合種種跡象,劉季,很可能就是黑夫在外黃城頭和咸陽城看到的那個大鬍子遊俠!

感慨緣分的同時,黑夫也定下了今年的沛縣之行,既要挖一挖沛縣的人才,也想嚇嚇這傢伙,看他到底是李逵還是李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