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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苟富貴,勿相忘!”

走出淮陽廳堂,看着天上南飛的鴻鵠,陳勝想起兩個多月前與吳廣說的這句話,都感到一陣躁意。

他懷着“立大功,為王者”的野心,去投奔項籍,卻自取其辱,不但手下被收編,自己也只做了一個區區的持戟郎,理論上的俸祿也不低,可就是手裡沒權啊!

陳勝也憋了口氣,要讓項籍看看自己的本事,但從下邳到淮陽,他們都跟着後軍走,根本沒有表現的機會,也就在攻打淮陽城時,因為是陳地人的緣故,奉命隨陳餘潛入城中,與張耳約定裡應外合的時間,算是立了小功。

本想這回該得激賞了吧,誰料還是一樣的職位,項籍連他是誰都不記得。

陳勝這下明白了:“這項氏小兒,於人之功無所記,於人之罪無所忘,戰勝而不得其賞,我來投他,全然是來錯了地方啊!”

更讓人難堪的是,在淮陽,他偶然聽到了好兄弟吳廣的消息,才知道吳廣才去投奔北伐軍,就被任命為別部司馬,帶着一幫人在汝南為武忠侯招兵買馬,後又隨那都尉韓信出汝南,北進中原,上蔡一戰作戰英勇,名聲極其響亮。

比起要名有名,要權有權的吳廣,持戟郎陳勝算什麼啊。他自己鬱悶不說,當時跟陳勝投奔楚國的戍卒們,背地裡也對他指指點點,都有些後悔。

但陳勝仔細想了想,這時候去投奔北伐軍,也有風險:武忠侯與王賁角逐於江漢,孰勝孰負尚未知曉。再說,他一個小小持戟郎,沒有名望,孤身去投,就算有吳廣引薦,恐怕也不會得到重視。

陳勝在項羽這邊,可受夠了白眼,一直在尋覓機會離開,去別處另起爐灶。

陳餘欲北上趙地,立趙歇為王,樹立趙國大旗,倒是給了陳勝機會。他立刻出列請命,因為陳勝曾護送陳餘入淮陽,又與武臣是舊識好友,在這二人的舉薦下,項籍總算答應,任命陳勝為率長,讓他帶着那些一同投奔楚國的陳地戍卒,後日啟程。

陳勝表面上感恩戴德,實則心裡卻憋了口氣: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憑什麼六國公子王孫才能做王?”

陳勝不服,他不甘,這世道,是他這種瓮牖繩樞之子出頭的好機會,河北之地,亂象才剛剛開始,去了那邊,未嘗不可做一番大事!

回頭看了看廳堂,陳勝眼裡,絲毫沒有感激之意。

“等到了趙地,誰做趙王,還不一定呢!”

……

“少將軍方才可是對陳餘、張良之策有所不滿?”

范增太了解項籍了,廳堂上宴饗散後,這個才二十三歲的年輕人卻意有躊躇,摸着范增從壽春給他帶來的“彭城君”之印,若有所思。

項籍將印隨手一扔,看向范增:“亞父,項羽讀書少,想問你,什麼是王?”

范增在旁邊坐下:“古之造文者,三書而連其中謂之王。三者,天、地、人也,而參通之者王也,故一貫三為王。”

“沒錯。”

項籍拍着案幾道:“六國出過很多明君賢主,楚威王、趙武靈王、齊宣王,他們的確能做到一貫三,當得起王者的名號。”

“但趙遷、韓安、燕喜、楚負芻、魏假、田建這些人,還有前幾代的君主,繼承了祖先的事業,卻丟掉了碩大的疆土,甚至讓社稷淪亡,百姓遭難,此無能之輩也,根本不配為王!”

“依我看,六王的子孫,早就失去了社稷,即便六國復辟,也沒有資格再獲得王位,所以亞父,為何非得是六王之後,方能擁立為王?就憑血統?”

范增樂了:“按少將軍的意思,韓成、魏咎、趙歇等人不配被立為王?那該讓誰人為王呢?”

項籍自有一套想法,立刻對范增道:“我以為,於國有功者,方可為王。眼下,世上沒有什麼是比覆滅暴秦,為六國報仇更重要的事,能隨我滅秦有功者,不管其身份籍貫,皆宜為王!”

“比如那張良,他整日只想着復韓復韓,可要我說,若他能助我奪取潁川,誅滅暴秦,我就能支持他,將那韓成一腳踢開,自己來做韓王!”

“同理,若有燕、趙、魏之豪傑,能領軍來投項籍,往後隨我入關滅秦,立有大功,亦可為燕王、趙王、魏王!”

范增不笑了,反問道:“那楚王呢?”

“少將軍,你是不是也覺得,復立楚國功勞最大的你,才有資格當楚王?”

項籍被范增說穿了心思,也不羞於否認,眉毛一揚:“我親冒矢石,才復興了大楚,至少比那縮在壽春城的‘楚懷王’更配,而不是做什麼彭城君!”

說罷,竟將范增帶來的印一把摔倒柱子上,擊得粉碎!

“哈哈哈。”

范增大笑:“少將軍果有大志,可老夫記得,你一向口直心快,但方才在堂上,當著眾人的面,為何忍住了沒說?還答應立韓成、魏咎、趙歇為王。”

將脾氣撒在那印章上後,項籍心情似乎好了點,有點不好意思:“亞父不是朝我使眼色了么。”

“再說了,張良那句話說得對,一兔走,百人追之,積兔於市,過而不顧。非不欲兔,分定不可爭也。”

“有功者賞,誅秦立大功者當為王,這是理所應當的事,但不是現在。我看這亂世里,幾乎人人都想稱王封侯,一旦名分不定,就會出現像景駒、秦嘉那樣的事,楚國就要大亂,還不如立個看上去名正言順的傀儡,讓他作為關在籠中的兔子,叫所有人都死了心。”

范增頷首:“沒錯,此權宜之計也。”

項籍道:“而且,我雖有資格做楚王,但項羽的志向,不止是想做區區一諸侯王!”

重瞳兒傲然道:“我說過的,始皇帝,可取而代之!”

范增赫然起身,滿懷期盼地看着項羽:“少將軍,你想做皇帝?”

項羽搖頭:“秦始皇強令六國歸一,可人人都心懷故國,才有了今日亂相。我不會那樣做,我要做霸王!做能分封天下諸侯的伯主!”

“等我誅滅了暴秦,當重新主持分封,讓有功勞的人為王,那些只會憑藉祖先之蔭混上王位的諸侯,都趕到荒蠻邊境去吃草!”

范增略顯失望,但還是點了點頭:“此少將軍之大欲也,但若想實現,就不能心疼那些尚未奪取的土地,天下已亂,人皆為己,個個都盯着王位,王號,已不值錢了。”

什麼楚王襄強,楚王景駒,雖然他們死了,但後來者層出不窮,放目天下,到處都是草頭王。

項籍皺眉:“亞父此言何意?”

范增道:“依我之見,非但要重立五國之後為王,為楚國多樹黨羽,其他幾處地方,也該派人,去送幾個王號。”

“哪些地方?給哪些人送王號?”

范增摸着在巢湖時,項籍親自給他砍了樹木製作的拐杖,緩緩說道:“少將軍,你知道我在淮南時,經常食不甘味,夜不能眠,我最擔憂的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