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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熹亮,城。

蒼梧山,無心居。

“獃子,你想我沒?”

“獃子,我想你了。”

“獃子,你瞧我今天好看嗎?”畫心穿着她最愛的赤霞煙羅裙,沖他晏晏笑着,嘴角卻洇出一抹猩紅的血來,“獃子,若我死了,你也會記得我嗎?一直一直記在心裡,就像……就像記得南潯暖那樣……”

四周暗漆漆的,他看到她渾身浴血,血色浸染了她袖口的山水迤邐,又浸染了她裙擺的花枝橫斜。她朝着他笑,笑得面色蒼白似雪又似月,眉間難得斂盡疏狂,眸光流轉萬千溫柔。

她朝着他顫顫伸出手來,他卻只握住了一指冰涼,冷風穿指而過,她錯過他,向漆深的暗黑里跌去,她衝著他又笑又哭,嚶嚶叮囑,“獃子,你要守好城,千萬不要……不要來青城……不要來……”

她口口聲聲叫他別來別來,可他看到她漸遠漸深的眸光里,分明閃着無限的期待她好想好想再見他一面。

……

已幾天幾夜無法安眠的書逸靠着軟墊方闔眼小寐,子一裹着一身秋露匆匆推門而入,聽見“嘎吱”一聲門響,書逸惶然從惡夢中驚醒,黑眸半睜,心有餘悸。

脫口而叫,“心兒”

卻見是子一抱着一個黑漆漆的木盒子站在他身前,書逸微微蹙了蹙眉,張口就問,“青城還沒來消息?”

“這黑匣子便是從青城之人手裡劫下的,匣中有幽冥殿才有的曼珠花香,屬下猜測,應是副殿主在青城行事不便,設法送出來的消息。”

子一一邊恭謹地回稟書逸,一邊將黑木匣端正地放在書逸身前的檀木桌上,書逸盯着木匣看了半晌,眉頭緊緊擰成一股線。

回想起方才的夢,她為何會渾身是傷?

難道是她出事了?

曲千觴的能力書逸是知道的,事態已經嚴重到他需要耍些手段托青城的人傳遞消息了么?

這裡面會是什麼?

曼珠花香,其實不只是幽冥殿的味道,還是她身上的味道,這裡面……究竟……

會是她的遺物……還是她的遺骨?

纖白如玉的手指按在黑木匣上,駭然的猜測以及隱隱的不安令書逸的指尖微微顫抖,久久不敢打開木盒。

靜默了片刻。

書逸才緩緩打開木匣,裡面並無特別之物,只是一卷畫稿。握着畫稿,書逸微微舒了一口氣,將系著的紅繩輕輕一扯,畫卷緩緩在書逸眼前鋪展開。

仙裙月髻的女子,巧笑倩兮。

白袍僧服的和尚,風月浩兮。

子一不知道那盒子里裝着什麼,只見書逸越來越沉黑下來的臉色,不由好奇地抬眼朝着畫稿瞥了瞥。這一瞥又立即嚇得縮回了目光。

心道,完了完了,這回他家公子定是要雷霆震怒了。

子一等了又等,卻一直等不到書逸的雷霆萬鈞。書逸將畫稿放在案桌上,極有耐心地一頁頁翻過,畫稿上那二人每一個親昵的動作都在刺激着書逸的神經,雖使他憤怒,憤怒卻並沒有完全淹沒他的理智。

書逸明白,曲千觴不是莽撞之人,斷不會不留隻言片語便將這些畫傳回來徒惹他震怒的,這其間必有隱秘。

一頁頁畫稿細細看來,書逸發現,第一張畫稿上畫心只是額墜明珠,並未簪花,而後面每一稿上,畫心鬢角都簪有一朵曼珠花,且每一頁上曼珠花的花瓣數及花蕊數皆不相同。

書逸記得,曼珠花只在《仙姝遺蹤》里略有記載。書逸一張張畫稿數下來,再以花瓣數為頁碼,以花蕊數為字節,憑着過目不忘的能力,一一與《仙姝遺蹤》的內容對應上,果然拼湊出一句完整的話來“葯尊是友,毒尊為敵,詭譎算計,王妃危矣。”

前前後後,約摸過了兩盞茶的功夫,子一才見書逸匆匆將畫稿重新捲起,收回黑木匣內,又收進書架後的暗格。隨後倉促起身,頭也不回地往書房門外行去。

“青城的事,幽冥殿不必再查,皆數留在城,全力戒備,本王要出去幾日,你們不必跟着。”

“公子要去哪?”軒轅末立即從暗中閃出,這還是頭一次,書逸單獨出行,不讓他們跟隨。

“去救人。”

“我和公子一起去。”

“你們去了,累贅。”

軒轅末來不及再問,書逸已走出了書房,含指一聲口哨,一陣地動山搖,須臾間白虎聞聲西來,書逸騰身飛跨白虎,轉瞬間沒了身影,此時日頭已西傾。

數萬里極寒之地,大雪漫漫,遮天蔽日,天地間一片蒼茫,一抹藍袍馭虎急行,身上漸漸染了一層冰雪的顏色。

念及夢裡她含在眸中的淚,凝在唇邊的血,布滿周身的傷,以及痛徹心扉的話,書逸就止不住地一陣陣心驚肉跳,心痛得無以復加。

“心兒,你要等我……”

“一定要等我!”

再大的風雪,也止不住他北行的腳步,即便腳下無路,他也要馭虎踏空而行。

那個一別近十年的蒼茫之地,儘管君隱一再告誡他不能回去,可為了她,天底下有哪裡是他不敢闖的。

只要是為了她,無論他做什麼都將義無反顧。

風雪馳騁,冰珠砸在書逸臉上,又冰又硬,臉凍得有些發麻,白虎行得太快,風霜如刀,吹在臉上,刮骨鑽心地疼,可他什麼都顧不得了。

這一刻他不畏艱辛,只恨路遙。滿天的雪色不見盡頭,讓他覺得慌張又後悔,他慌張心頭不停浮現的種種不詳預感,他後悔一開始放她一人獨走,任她一人孤身涉險……

若她真的稍有差池,此生他都無法原諒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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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心醒的時候,正躺在石室冰涼的石板上。

舔了舔乾裂的唇,畫心微微睜開眼,室內光線昏暗,視野里緩緩出現了一個類似人形的輪廓。待畫心看清了,發現身前正蹲着一個眉清目秀的少年。

難道又來一個採花賊?

畫心警覺地上下掃視着那少年,只見少年面上含着一抹玩世不恭的笑,似乎並無惡意。

畫心動了動嘴唇,問,“你是誰?”

少年看着畫心,目色似有萬分感慨,他看她的眼神,彷彿在看一個故人,不過轉瞬之間又換成了初相識時該有的漠然。

少年淺淺一笑,回道,“傾君墨。”

畫心眸光一滯,微微晃神,喃喃問道,“什麼傾?什麼君?什麼墨?”

她雖是在問,心裡卻是早有了答案,已將那三個字自行對號入座。

果然,傾君墨眉目微動,張了張唇,卻沒有聲音飄出來,似在仔細斟詞酌句,許久,才回道,“傾國傾城的傾,君臨天下的君,墨點江山的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