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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和她一整夜都在湖舟上隨波飄蕩。

沒有燈火,四周安靜得只能聽見她淺淺的呼吸聲。

這樣寂靜的夜裡,他看見了最美的星空,還有最美的星河,以及,伏在他膝上淺睡安然的最美的姑娘。

滿天的星輝落在他眼裡,落成了滿眼的悲喜。

為何,他就不能與她在一起?

他在星海的明明滅滅里,靜靜回想着近日裡來的種種經歷。他的目光投射進無邊的暗黑里,那裡暗黑死寂得一如他所有被封存的記憶。

他在想,若是他還能記得過往的那些事,或許現在就不會如此被動了。顯而易見,九年前的那場蓮火之劫,分明就是有人刻意為之,且他們的目的並不是要他的命,而是要抹去他的記憶。

所以,他篤定,他的記憶里一定藏着什麼令幕後之人忌憚的秘密。

他相信,自巫不周開始,再到玄關大師,是一脈相承的。若真如百里祭所言,玄關大師已卒於九年前,那麼必有人接替了玄關大師,否則,他們布好的局不可能在玄關大師卒後九年還能寸步不亂地執行下去。

而此人,現在還潛伏在暗中。

他深知,此人不除,危機不解,後患無窮。

夜更深了。

他一閉眼,就能感覺到,茫茫黑暗那頭,正有萬千殺機緩緩逼來。

他在心底盤桓,他的前世紅蓮業佛到底又是怎樣一個人?以君逸九龍真神之尊提及紅蓮業佛都甚為敬重,可見他並不是名不見經傳之輩,那為何世間關於他的傳說卻寥寥無幾?就彷彿……是被人刻意抹去了痕迹。

若能探尋到前世的記憶,便擁有了自天地初開時的廣博見聞,既能了解他前世與九州河神的恩怨,也能對巫不周了如指掌,如此便能輕易抓出幕後翻雲覆雨之人!

這般思量着,他睜眼看着已然熟睡的她,心中緩緩升起了一個大膽的想法記憶雖無法泅渡生死,畫心卻正好是連接他前生與今世的橋樑。

他記得畫心與他說過,她和前世的他是故友,前世他曾陪了她一萬年,也就是說,她會遇見紅蓮業佛,若是他現在提醒她日後遇見紅蓮業佛時,問清當年的種種梓密,或許,巫不周的局就容易破了。

如此一想,他又嘆息起來,嘆息他始終要把她扯進局裡來,嘆息她始終不能置身事外。

端詳着她熟睡的模樣,許久許久,他都捨不得移開眼。

他就這樣傻愣愣地看了她一夜,看盡了她千奇百怪的睡姿,以至於她第二日醒來,一睜眼就看到了他一雙熬得微紅的眸。

“你一夜沒睡?”她心裡泛起絲絲心疼,忽而笑着伸手撫上他的眼眸,打趣道,“你眼睛紅的像兔子,讓我看了就想吃。”

見她醒了,他眼底浮起一絲笑意,“原來自幼你就愛吃兔肉,吃了十幾萬年都不覺得膩。”

她不反駁他,只是笑。

她想:既然喜歡,又怎麼會膩呢?

到底是個出家人……

所以最後她看着他說,“和尚,你不懂愛。”

又是這句。

十七萬年前她如此說他。

十七萬年後她還是如此說他。

到底,在她眼裡,什麼才能算上是愛?

他心頭一絞,眼眶微熱,淚腺幾欲崩塌。還好,他的眼本就紅着,所以她沒瞧出異樣來。

日光傾城,暖風熏人。

粼粼的水波泛起一陣陣漣漪。

他定了定心神,想到昨日在湖底看到的游魚,突然笑道,“你今日可以不吃素了,我給你烤魚吃。”

其實她不吃魚。

因為她是湖妖,她本是那一汪湖水所化,而湖裡的魚兒就像是她受養育之恩的子民,也是她最親密無間的夥伴。

可這到底是他的心意,彷彿他說什麼,她都不想拒絕,於是她蒼白下來的臉上扯出一絲勉強的笑意,應道,“好。”

見她應了,他淺笑着起身,緩緩抬掌,雄渾的掌力拍向湖面,平靜湖面立即激起千層浪,浪花捲的小舟搖搖晃晃,水浪裹着活蹦亂跳的魚兒濺上小舟,他伸手拉起她,將她護在懷裡。

她的臉猝不及防地撞在他胸前,入鼻是他身上好聞的檀香,她先是愣了愣,隨即心甜如蜜般伸手回抱住他,只覺得,世間再沒有比抱着他更幸福的事了。

看到四周水光漫天,她說,“沒看出來,原來你一個凡夫俗子,竟也這麼厲害。”

說罷,她突然想到了什麼,如驚弓之鳥般推開他跳到一旁,指着他哆哆嗦嗦問道,“你……你不會是人間的修士吧,你是不是要說什麼替天行道,要收了我這小妖吧?”

他沒想到她會這般胡思亂想。

而且……竟然還言辭鑿鑿地污衊自己是妖……

他哭笑不得,難道她竟單純得連自己是什麼都不知道?

見她嚇得花容失色,難得……他生了玩心。向來不苟言笑的他,突然就想逗逗她。

“阿尼陀佛”他捻着佛珠誦着佛音,故意板下一張臉道,“貧僧偽裝得如此好,沒想到還是被你識破了。”

她見他這般大方地認了,一副有恃無恐的模樣,心中一緊,磕巴得語不成句,“你……你未必打……打得過我。”

他冷笑,“區區五百年道行的小妖,口氣倒是不小。”

她有幾斤幾兩自己自然知道,雖然天生資質不錯,可玩心太重,又懈於修行。且她生於天地,養育山川,並無父母兄妹,也無人管束教導她,所以最終落得個不學無術,並無什麼真本事,而眼前這和尚自帶金色光環,全身佛光閃閃發亮,一看就是可造之材,成佛指日可待,面對他,她自是心虛得很。

“我……我……我沒做過什麼壞事。”

她再次舉爪對天發誓。

見他還板著臉,看她的眼神猶如冷麵閻王藐視犯了錯的小鬼,她又訕訕放下爪子,無措地絞着衣角,皺着小臉,楚楚可憐地看着他說,又強調一遍,“真的……”

隨即眼中一熱,委屈得眼淚撲簌簌直往下落。淚勢比六月的暴雨還迅急。

她一邊抹着眼淚一邊可憐巴巴地與他商量着,“我……我才活了五百年,我還不想死,看在我那麼喜歡你的份上,要不……要不我的命你先記賬可好?等我哪天活膩了,再還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