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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怒氣漸起,蕭紂冷哼,撂下奏章,竹簡清脆作響:“國家正處用人之際,皇后不思如何為孤分憂,不慮何人與桓恪抗衡,不愁西荒逆賊兵臨終蜀城下,倒先為凌坤貪生怕死,苟且偷生起來?!皇后真乃涼鴻國母,真乃孤的賢內助啊!”

“皇上!妾身正是因擔憂凌坤難以抗敵防禦,唯恐延誤戰機於國不利,方有此一請吶!”皇后誠摯急切,言語間似染上與此事無關的其他感情:“結髮為夫妻,恩愛兩不疑。這些年來,皇上難道仍舊對妾身心意心懷疑竇么?!”

直勾勾盯着皇后,蕭紂片刻面色鐵青的再度執起奏章。他二人之間倒着實是有些真情實感在。蕭紂似乎總對皇后包容頗多。

只是皇后竟然毫不顧忌我在身側,直白無礙的將撤去凌坤將軍之位的請求向蕭紂提出,便證明她已確定凌坤勝負變化之事事有蹊蹺了。她雖同蕭紂解釋道是因凌坤初入江湖,經驗不足,但若論年齡凌坤實在年長於桓恪許多,皇后此言不過是在試探於我。以她之聰敏,若再與此前曲終告密一事聯繫,我身處境地與掩藏身份只怕危險難保。

瞅着露出一方紅印的奏章明明白白被埋沒在深處,我曉得其上定已有蕭顯晦考量後寫下的內容。蕭顯晾應也依我當日在信上所言,被蕭顯晦救下。只是他原已有些神志不清,若真如我所想是被蕭紂餵了什麼毒藥,不知蕭顯晦能否全力救他出這水深火熱。

若蕭顯晾清醒,回想起申氏已死的事實,只怕是會恨我入骨罷。

魂游天外,我少頃方將思想拉回正事上。蕭顯晾既然已不回再回到皇宮,便自然無法親自將這密函送至蕭紂手中。為最大程度的減少蕭紂懷疑,最為妥當的方式便是將密函混入普通奏章中,送至乾心殿內。蕭紂縱使心懷疑慮,但只要尋機旁敲側擊,提醒他蕭顯晾不過只是個孩子,做事難免疏漏,此事便大有可能矇混過關。

當務之急,是要其上內容呈現在蕭紂眼前。只是瞧那奏章位置,一時半刻間蕭紂定然看不到那處。此時此刻雖有暴露危險,卻更加是不可錯失的良機。我穩了穩心神,上前同曲葯一同扶起皇后,之後不着痕迹的退到皇后身後,瞅准曲葯身形所在,在皇后轉頭望來前咬牙將腳腕一扭,驚呼着撞到曲葯身上。

猝不及防間,曲葯撲倒向案幾。收拾整齊的奏章散落一地,那封綢布奏章卻恰巧反扣。

心中只惱得幾乎要捶胸頓足,面上卻也少見的不必掩飾分毫,不需過度表演,也不需努力忍痛,我蹲身捂住腳腕,借左臂更甚數倍的疼痛擠出眼淚:“曲葯無事罷?”

“怎還一顧顧着旁人,自己都傷成這個樣子了。”皇后俯低身子關懷,遙蘆掀起我一角裙擺,腳腕腫的極高:“如何突然崴倒了?”

“一時之間,未及站穩……”倒吸一口涼氣,我由遙蘆輕輕扶起,歉意道:“翊靖失態,萬望皇上恕罪。”

“翊靖長帝姬無礙便是萬幸。”冷漠敷衍的不耐回答,蕭紂只懶懶的抬了抬眼皮,很快又收回目光,示意單過將奏章拾起。曲葯狼狽的自行起身,尚未回到皇后身畔站好,打眼先望見我左臂,當即一聲驚呼:“翊靖長帝姬的手臂,怎麼見血了?”

一瞬慌亂,我心中暗叫不好,面上只能做懵懂狀,嘗試略過此話去:“或許是方才不甚磕到了,並無大礙……”

“哎呀,這又是如何傷到了。這可怎麼好……本宮陪你先回鏡花宮,傳醫官來仔細瞧瞧才是。”

皇后上前一步,便要來挽我衣袖先行察看,我忙偏身避過,若無其事的迎上她奇怪眼神:“曲葯未瞅見,令舟還未反應過來。此刻確實是疼的要緊。血已染在衣裳上,萬勿髒了皇后娘娘玉手。”

手上動作微頓,皇后片刻揚起一抹笑,意味不明,端莊得體:“翊靖長帝姬乃千金之軀,又是涼鴻座上嘉賓。在我涼鴻受傷,正是本宮過失,本宮須得負責。曲葯,”她轉頭吩咐,“你先下去傳醫官至鏡花宮等候。本宮與翊靖長帝姬過後便到。”

不能開口阻攔,我只得福身道謝,被皇后托住手肘阻止:“腳上既已不便,還顧全這等禮數,翊靖長帝姬真是有過人風範。由此便可想見翊靖長帝姬母后美德。”

她湊近些,眼神篤定:“為防萬一,本宮還是先行瞧過翊靖長帝姬傷勢罷?”

“皇后娘娘。”我再次側身一避,儘力笑的自然:“翊靖能得皇后娘娘如此關懷備至,實在受寵若驚。只是翊靖只覺得左臂血肉竟似與內襯衣裳連黏,皇上在此批閱奏章,也實在多有不便。皇后娘娘還要隨皇上討論涼鴻國事,翊靖本已打擾,怎能因這等小事,再勞皇后娘娘費心呢?”

未立刻接話,皇后須臾展顏一笑,回身向蕭紂請示:“皇上。翊靖長帝姬身子嬌貴,方才是妾身考慮不周,竟還要翊靖長帝姬挪動回鏡花宮診治。請皇上恩准,傳醫官前來乾心殿偏殿,以便儘快為翊靖長帝姬治療。”

我只覺額間冷意漸起,不知是否有冷汗滲出。皇后已然察覺我左臂傷口端倪。若叫她發現這傷乃尖刀所致,便難憑口舌言論將此事完滿解決過去了。

暗惱方才實在衝動,未立時令蕭紂看到那封奏章不說,還將這莫名其妙出現的傷口親自送到皇后眼前。我正想着若這傷口更大些會否能勉強混過一劫,耳畔皇后呼聲才叫我回過神來,蕭紂竟已有一段時間未說過話了。

“……皇上?”

皇后方憂慮的又喚一聲,便被蕭紂拍案之聲驚得向後退了一步。

“膽大包天!狼子野心!”

怒不可遏,蕭紂雙眼似乎都赤紅:“除去汪仁,又出凌坤!竟無人將孤放在眼中!涼鴻姓蕭,竟是天下人置若罔聞!皇后!”

他將那奏章劈頭蓋臉的向皇后扔過來,正將她擊個正着:“凌家教得好男兒!”

我捂住左臂,趁着眾人震驚的空當,光明正大的看了一眼單過。他低垂眉目,一言不發,可他周身透出的氣場告訴我,我已安全。

因這陡然橫生的變故全然愣住,皇后遲鈍了動作,良久方俯身撿起奏章。

只是幾眼,皇后便神色立變,雙眸驀然瞪大,秀眉緊蹙,紅唇微啟。待到讀畢通篇,皇后神情已然恍惚,片刻方搖搖晃晃走至堂中,愴然跪地:“皇上……這封奏章謊話連篇,信口拈來,斷不可信……”

這話竟與當初汪谷珊辯解之語如此相似。自己許也意識到這一點,皇后臉色又煞白幾分,再行掙扎:“這封奏章,其上字跡全不成熟,可見絕非是涼鴻朝臣所書!既非朝臣,便是有人蓄意謀害、誣陷凌坤吶!皇上……凌坤身處沙場,怎會收受賄賂,怎會起謀逆之心吶!”

“其上有孤密制欽賜於暗探的印璽!”怒吼嘶聲,蕭紂甩袖起身,一地狼藉:“至於這字跡,皇后仔仔細細的瞧瞧,瞧清楚些!便無半分熟悉么?!”

“……這,這是……”

“虧得孤竟信了你所言,被你矇騙,以為你當真是賢良淑德的國母!”走到皇后身前,蕭紂狠狠落下一掌:“這是十五皇子筆跡!皇后不是心存仁德,一視同仁的賢后么?!皇后不是將後宮皇子帝姬俱視作己出的母后么?!裝了這些年,卻連十五皇子之字都一個不識?!”

“皇上……”

“凌坤!與敵軍交好,與朝臣密謀,甚而自汪仁倒台前便開始籌謀規劃——當真是好本事!孤本以為已將汪氏餘孽肅清殆盡,卻不知更大毒瘤竟潛藏至今!偌大涼鴻,偌大朝堂,竟無一人能為孤所用!皇后!鐵證如山,歷歷在此,你還如何狡辯!”

粗喘厲聲,蕭紂不待皇后再言,大聲呵斥:“單過!昭告天下,凌坤陣前通敵,賣國求榮,心懷不軌,危我朝綱!其罪大惡極,更甚汪仁!旨意至軍中之時,就地正法!皇后凌氏!知情不報,包庇縱容,廢其後位,打入冷宮!凌氏全族,並奏章中提及的朝臣家族,連誅九族!既天下皆反,孤便要天下陪葬!”

餘音悠長,回蕩飄散,久久不息。蕭紂早已闊步離開,餘下皇后,遙蘆與我,一片死一般的沉寂。

“恭賀皇后娘娘,得償所願。”

皇后脫力般失神癱軟,似已聽不到外界聲音。遙蘆驚疑望來,我一笑置之:“令舟自會再尋機會前去永寧宮,探望皇后娘娘。今次已至午時,令舟腹中飢餓,暫先告退。”

遙蘆戰戰兢兢,已不敢靠近於我,只敢畏縮着與我保持一定距離。我獨自一瘸一拐的走出乾心殿。鋒芒方露,萬物黯淡湮滅,正午驕陽似火。我迎着這般蝕骨灼心的烈日,緩緩地、輕輕地,揚起一抹笑。

黑夜無盡,終臨潰滅。永晝將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