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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平和心情蕩然無存,我凝眉間桓恪撫住我肩頭:“西荒一向人跡罕至,只會發配朝廷欽犯,如何會突發瘟疫?”

“若是囚犯密集,此事倒不稀奇。”桓恪淺嘆,解釋道:“囚犯身處牢獄,不見天日,本就易感瘟病。西荒在涼鴻最西端,無論從何處監牢前去,長途跋涉都會使病情加重。何況,不會有醫官為他們治療。”

“涼鴻朝堂預備如何處置?”緩和心態,我望着宗政煦走到几案前坐下,鋪開紙張給泛夜使臣寫信。

“涼鴻皇帝之意是不必理會,畢竟這些欽犯多半犯忤逆大罪,本就難逃一死,只是少了苦力開墾西荒荒地。但靠近西荒的城池中百姓人心惶惶,只恐城門失火殃及池魚,施壓逼迫幾城郡守聯名上書,請旨派醫官前去西荒救治。朝廷不耐與無奈之下,遣了四名醫官前往,於昨日啟程。”

“西荒寸草不生,乃是不毛之地,如何開墾?多半又是皇帝摒除異端之手段。”我冷言,宗政煦已寫畢信件,正動手封存。

“大鴻臚手眼通天,如何得知此消息我無需多問,只是請問一句,大鴻臚意藉此機,欲行何事?”

扶我落座,桓恪淡淡道:“欲攘外者,必先安內。拂檀當日曾說涼鴻強盛不可掉以輕心,因此大鴻臚恐怕是想,外亂若不得一舉擊潰涼鴻,添一重內患,勝算應會大些。不知是否?”

“不錯。”直望桓恪,宗政煦輕笑。

我斂回目光,低聲道:“但大鴻臚也該知道。若你是要濫殺西荒眾人以此嫁禍起亂,伶月不僅會反對,甚而會阻攔。因此若無兩全良計,此計便且休罷。”

顯見露出一絲苦笑,宗政煦輕聲道:“煦知月穆不信我,卻不料會如此直白。月穆所言不錯,煦知此消息,便覺此乃良機,但如何藉機起勢而不傷及無辜,着實想不出兩全之法。”

沉默蔓延,我心中暗嘆那些可憐人性命堪憂,終蜀遣去的醫官必不會盡心救治,只會草草了事儘快回京復命。西荒自涼鴻建國以來便是流放欽犯之處,其中人多是因言語衝撞或一時失語抱怨朝堂,便被安了大不敬罪名,僭越之罪也屬其中。此番不提宗政煦行事之法,只恐其自身便是在劫難逃。

僭越?

桓恪與宗政煦並未注意到我異樣神色,開始討論商榷孟燁寒留於泛夜後如何應對涼鴻。我只是沉默,直至桓恪詢問才緩緩道:“我突然想起數年前,涼鴻十皇子因觸怒涼鴻皇帝被發落至西荒。若無意外,現下應當仍在那處。”

“涼鴻十皇子?”桓恪訝然,“涼鴻皇帝竟將自己親子發落西荒?”

“是,且他被褫奪身份,貶為庶民。”我淺嘆:“當初就是因這位只有一面之緣的兄長,我才有機會讀書。當年便覺惋惜,也不知此時他如何了。”

“不知十皇子名諱為何?煦遣人去探查便是。”宗政煦起身喚來親信,將信件交付,回身笑了笑,意味莫測,未見真心:“十皇子吉人天相,必將平安。”

歸桑位處胡汝北部,我們自棘城由東向北返程,從涼鴻西荒而來的消息日漸快捷緊密。蕭顯晦果真無恙,但也無人因他曾經身份特殊相待於他,如疫情不得及時控制,感染髮病只是早晚之事。

另一方面,孟燁寒已從忝渠出發。他那方事態如何自任其掌控即可,當務之急倒成如何利用西荒瘟疫鋪墊起勢。思來想去,唯一的突破口便是蕭顯晦。而我與桓恪、宗政煦三人中若論何人能最快取得其信任,可能性最大的便是我了。如此我便需得前去西荒。本已做好準備一人前往,宗政煦與桓恪卻一前一後的表示要與我同行。

宗政煦我倒不奇,泛夜大局已定,縱有變動也是孟燁寒事畢之後,時間充足,他確有空暇。但桓恪若要與我同去,只怕風波頻生。

“餘事你俱不必考慮,我只問你,願不願我相陪?”仰脖飲下一碗紅豆粥,桓恪神采奕奕,我接過空碗擱到一旁:“我自然不願與你分開,但其他事又怎能不想?你乃胡汝平州王,數戰獲勝本就該回京慶功,現下已誤了,如何再上書朝廷延期?你皇兄也不會應允。若再叫攝政王抓住把柄,日後以此為把柄對付你,可不是又橫生事端?”

低了語氣失落:“我不能因自己的心意便枉顧你的將來。一旦因此事致你受罰,此時同行歡愉便會盡數化作日後擔憂。這般後果我承受不起。”

欣悅輕笑,桓恪俯低身子與我對視,眼中滿滿認真:“拂檀考慮的如此周詳,倒使我不得不留下了。”

頓了頓,見我垂眸又抿唇微笑:“若無十足把握與理由,我怎會提起此事叫你平白傷感?泛夜與涼鴻局勢緊迫不錯,焉知胡汝未是暗潮洶湧?”低聲耳語:“我現下離開胡汝,正合皇兄之意,合我之意。自然也合攝政王之意。”

原來如此。桓鈞烈終於不能再忍桓評,要與桓恪并力出手,歸攬大權了。想來是初時桓恪所提舊都朝龍之事已有反饋。若桓恪此時“無故出走”正中桓評下懷,能令其放鬆警惕戒備,轉移注意既可順借東風成己美事,何樂而不為?

當晚桓恪便召來鑄豐,簡述經過意圖後命其繼續領兵回京,暫只對外宣稱平州王攜准王妃遊山玩水,不與軍同行,暫緩回京。收拾好行囊後我與桓恪、宗政煦便連夜出發,直至日光漸盛方駐足停歇。空餘時我本想詢問曲終近況,但見宗政煦總時時與暗探聯繫,終究作罷。

星夜兼程,兩日後馬蹄便踏入涼鴻國土。我離開此地已近三年。過往種種似煙雲故夢,穩然仍存的只余腳下的土地與永不停息的爭鬥。

“羈鳥戀舊林,池魚思故淵?”勒馬停在我身側,宗政煦遠眺前方。

我緩緩搖頭:“風葉明窗已復朝,喚回歸夢故山遙。當年辭別終蜀舊事時,我絕未料到今時今日。我幻想過無數次回歸涼鴻的陣仗,然縱在夢中,最荒誕的念頭也不及此刻半分。”

宗政煦輕笑,桓恪未語,只是凝視着我。我偏頭與他對望,揚唇輕笑:“但直至此刻,我方覺竟是此番最安我心。得不到的便失去,已擁有的便珍惜。心中無強求,諸事皆清夢。”

宜醉贊同般打了個響鼻,我朗聲一笑:“前路坦闊,小女子已躍躍欲試。二位若有興緻,便同我一賽罷!”言罷揚鞭而下,一馬平川去。隱約似聽得宗政煦驚訝問我何時善騎,桓恪笑意順微風入耳,暖融心間冽冰。

“不過是千里夢回歸路遠,且看她一枝春占暮江寒!”

終蜀派出的醫官日行極緩,入涼鴻國境的當晚我們便在距終蜀不過百里的禹鄉截住那四人。宗政煦與桓恪提早換上一身官袍,我只做平常人家女兒裝扮,低眉順眼跟在他們身後。

“下官見過許大人,柯大人。兩位大人是奉皇上聖旨前來的?”為首一名醫官誠惶誠恐,“下官必將盡心竭力控制西荒疫情,還請皇上放心。”

收起印璽,宗政煦搖頭:“聖上之意並非如此。”

醫官面面相覷時,桓恪輕嗽一聲,淺飲一口遞上的茶,低聲道:“西荒眾人本就是朝堂欽犯,罪無可赦,幾位大人不必過多費神。但,十皇子殿下早年間因與聖上略有嫌隙,被聖上發往西荒。此番疫情洶洶,聖上心中憂慮,遣幾位大人前去西荒救治,明面上是為安定民心,實則是為護十皇子殿下周全。聖上近年來未再得添皇子,只怕是屬意接回十皇子殿下,以承繼大統。”

“那下官必將全力保十皇子殿下平安。”幾名醫官心領神會,忙點頭哈腰,與桓恪二人客套過後終於注意到站在一旁的我。

“這位姑娘是”

“此乃柯某未過門的妻子,當初機緣巧合得以入宮,有幸拜十皇子殿下為義兄。此次前去西荒路途遙遠,她心中掛牽十皇子殿下,故央我同行。還請幾位大人莫要見怪。”

桓恪笑吟吟的解釋,我掩飾面上紅暈微福了福身,那幾名醫官忙還禮問安。

與他們同去的只有兩名兵士,六人在次日中午很是知禮的在禹鄉驛站宴請了我三人一番,午後便再度啟程。一名兵士還頗有眼見的為我備了一輛馬車,以便在乏累時供以休憩。

當真貼心備至。

因身負保蕭顯晦無虞的要務,接下來的路途六人毫不懈怠,心急如焚,只怕誤了皇上密旨。十日過後,到達西荒。

確如宗政煦所言,白骨遍地,觸目可怖,不少患者都已病的沒了人形。桓恪忙命四名醫官先煮沸藥物抑制病勢,宗政煦與駐紮在西荒的官員對接完畢,引我去尋蕭顯晦。

甫在禹鄉驛站時,宗政煦便傳書於西荒,命其善待蕭顯晦,務保其健康。是以蕭顯晦獨處一室,雖算不得華貴奢靡,卻總算舒適安穩,相較那些囚犯不知好了幾倍。

一別數年,歲月與荒漠的風沙將這少年舊日樣貌脾性全然顛覆。進屋後摒去餘人,只余我與宗政煦,同蕭顯晦相對而立。

彼此沉默許久,我緩緩摘下面紗:“幺妹蕭月穆,見過十皇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