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度c小說網

偌大的宣事殿竟被四人迫出緊張窒息之感。我與桓恪並肩立在階下,垂頭行禮身着明黃盤領右衽龍袍,胡汝皇帝桓鈞烈穩坐龍椅之上另有一人立在桓鈞烈身側,身着紫袍,上徑五寸獨科花,佩金魚袋,雙目犀利,卻是桓評無疑。

良久,桓鈞烈才笑着開口,貌似友善無害:“伶月帝姬快請起。伶月帝姬風塵僕僕而來必是勞累,怎還行此大禮,叫孤好生不安。伶月帝姬一路前來可還順利?”

他未免桓恪之禮,因此桓恪仍舊低頭靜候。

我瞥了眼搬來的椅凳,仰頭看向桓鈞烈:“托皇上鴻福,伶月才能安然無恙來至胡汝。禮數上,皇上乃一國之君,又是平州王兄長,縱不提平州王於伶月有恩,伶月向國君行禮也是應當。何況伶月知道皇上與平州王手足情深,平州王所與伶月的幫助便是皇上於伶月的安慰。”言罷再次福身,“皇上恩惠,伶月銘記在心,必不忘懷。”

“伶月帝姬客氣了。”即便言至於此,桓鈞烈仍只令我起身,連理會桓恪都未曾。

略偏了頭沖我使了眼色,桓恪主動發聲:“伶月帝姬如此說真是折煞桓恪了。桓恪魯莽,行事多有不當,萬幸伶月帝姬海涵,不計較桓恪罷了。”

“平州王與伶月帝姬倒是默契十足,一唱一和。”桓評冷言,眼神從我身上一瞥而過。“先斬後奏這一招運用自如,果真是百勝大將,聰敏帝姬。只是男兒頂天立地,做了便是光明正大,此時又何必放低姿態請罪?況且若真要論起來,”桓評目如鷹隼,而我便是那獵物,“婦有長舌,維厲之階。亂匪降自天,生自婦人。不請自來之舉的主謀還應當是”

“攝政王所言桓恪惶恐。”搶先一步截過話頭,桓評臉色隨桓恪言語愈加陰沉幾分:“桓恪自作主張,不顧軍中兵士勸阻擅離職守,此為冒犯皇兄天威最甚之處。雖說只是想請伶月帝姬至胡汝一覽風情,但卻未早先向皇兄請示,是桓恪思慮不周。”

他抬頭看向桓鈞烈,卻似在對桓評說話:“大丈夫敢作敢為,請皇兄責罰桓恪!”

戰無不勝的平州王不該這般低微。他是為了我。

心間酸澀與感動混雜,正想着桓恪所言雖是避重就輕,但桓鈞烈也該令他起身,否則在我這外人面前難免有兄弟鬩牆之隙,桓評卻在上方再次發難。

“本王倒奇怪。平州王在軍中向來深得愛戴,只怕無論作何事都會一呼百應,怎會有人阻攔?且從歸桑至忝渠路途遙遠,縱使平州王撫軍大將軍,天縱英才,也難以一己之身全身而退罷。皇上,”桓評側身朝向沉默許久的桓鈞烈,“軍營內不正有四名兵士無故離開了數日嗎?”

我默然微驚。桓鈞烈面色不愉,定定望向桓恪,片刻卻突兀擺手示意他起身:“四弟,你從實說明到底是否曾與旁人一同前往泛夜。若坦誠相告,孤可考慮免爾等罪責,不再追究。”

“皇上!”桓評急呼,卻只能因桓鈞烈揮手動作憤憤止話,面上滿是不可消弭的不甘。我斂了目光暗自稍鬆口氣,餘光瞥見桓恪站起,嘴角幾不可見有安撫弧度,心頭一暖也垂頭淺笑。

桓評攝政是受胡汝開國皇帝,即桓鈞烈與桓恪之父、桓評兄長桓斟囑託委命,但桓鈞烈正值血氣方剛年紀,只怕早對這攝政一說心有不滿,只想早日獨攬大權。然而他如今實力尚不雄厚,且也不可無緣無故免除桓評攝政之權,只能在此等小事上故意違背桓評,小出悶氣。

但這自然僅是他不快的部分原因,最令桓鈞烈惱怒的還是桓恪先行後聞將我帶回。而所謂只要桓恪和盤托出他便既往不咎,也不過是為揚顯眾人心知肚明的寬宏大量。

桓恪沉着抱拳,不卑不亢:“臣弟不敢欺瞞皇兄。最初計劃要前往泛夜時,臣弟確曾尋了四人同臣弟共行。這四人途中也一直在告誡臣弟慎需三思。然而還未出胡汝境內,他們因覺此事總是不妥,便與臣弟分道揚鑣,自行回營了。皇兄如不信,可叫其來對質時日,便知相差。至於臣弟為何能自泛夜全身而退,是因泛夜大鴻臚宗政煦之故。此人臣弟曾向皇兄提及。”

“孤尚記憶猶新。”正刻意對那三字恍若未聞,不成想桓鈞烈極快便回話,似對這人極感興趣:“泛夜丞相宗政庚付之子。聽聞前幾日泛夜皇帝要給他晉官加爵,宗政煦竟拒絕,理由也非那些不能勝任之類的套話,卻是說那泛夜大鴻臚一職上有故人心意。”

我僵了身子,一併連思考似也不能,只聽得桓鈞烈說著什麼“當真有趣”,餘下的再聽不真切。故人心意?故人是誰,心意又為何?他是算準我能聽到此話才故意為之,還是逢場作戲掩人耳目?

我心緒繁亂,面色陰晴不定,被桓鈞烈連喚兩聲才回過神來:“伶月帝姬可是身有不適?”

我搖頭,他旋即似記起何事一般歉意一笑:“孤方自誇對宗政煦記憶猶新,便忘了伶月帝姬是自泛夜趕來。以質子身份周轉各國自然勞累,伶月帝姬不若還是先至驛站休息罷。”

雖說出質泛夜、離開涼鴻已近一年,但“質子”之稱我還是首次親耳當面聽聞。

乍聽瞬間倒是恍惚,又極快按捺心間悸動,輕笑避開這挑釁譏諷:“伶月無功無勞,竟得皇上關懷,實在忐忑。倒是皇上日理萬機還特意召見伶月,確是費心勞神了。”

桓鈞烈眼眸微眯,我只做未覺,仍笑道:“若皇上無事,伶月便先行告退。”

“伶月帝姬且慢。”方要福身告辭,桓鈞烈果先發話。我佯作不解,實則膝蓋半分未屈,看桓鈞烈弄巧成拙,自圓其說:“原本是應請伶月帝姬先稍事休息,只是”

糾結片刻終於無話可說,桓鈞烈半分自懊半分恨恨的看過來,我斂了目光聽桓評終究按耐不住:“伶月帝姬總爭這些口舌之快,此等行徑全然不似平州王所言一般慧心巧思。不知是伶月帝姬本性如此,還是平州王只顧以貌取人,良莠不分?”

方才桓鈞烈出言相諷,本為嘲笑我質子身份,卻畫蛇添足加了句回驛站休息。“質子”二字確是他能看低我的原因,但更是他不得不謹慎對我的因由。且不說我身至胡汝的消息很快便會傳回涼鴻,即便只言我來此的目的與計劃,桓鈞烈也斷不能使我離開。

脫口而出逞一時之快,冷嘲熱諷卻還了自己,倒累了桓評,急迫徒然,只能亡羊補牢。

“若與攝政王論妙語連珠,伶月甘拜下風。平州王這般高看伶月,也確實謬讚。至於伶月本性如何,”我抬眼望向桓鈞烈,不消言明言下之意,“還需契機方得驗證。”

堂中一時靜默。許久才有桓鈞烈漠然言語:“伶月帝姬之意孤已然明了。伶月帝姬以女子柔弱之軀輾轉各國之間,論綱紀上朝堂,計謀思量自是極佳,只是伶月帝姬親言謀劃攻打母國傾覆涼鴻,竟似對生育之地半分憐惜戀眷也無。孤心中難免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