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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愈加激憤,直至蕭月穆三字脫口而出,蕭望舒方訕訕住口,亡羊補牢:“望舒多言,翊靖長帝姬莫怪。”

我並未回話,她低聲辯道:“傳聞伶月降生之日新月如鉤,當日父皇批閱奏摺、與人交談,所見所聞總有‘如月之恆,如日之升’一句,故而龍心大悅,特例以月字命名十一帝姬。”

如月之恆,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壽,不騫不崩。如松柏之茂,無不爾或承。這等祝頌君主的頌詩,竟是我名字的出處。當初與桓恪初見時,他所解八字“雲心月性,穆如清風”甚得我心,此前我也從未思索過月字有何特殊含義。今日聽蕭望舒半是陳情半是埋怨,才知曉其中關竅。蕭紂隨口所說的兩字,原來都能成為旁人嫉恨的緣由。

一時失神,蕭望舒連喚了兩聲我方回過神來,只見她駐足不前:“只顧着同翊靖長帝姬說話,卻走到此處。萬望翊靖長帝姬恕罪。”

她神情間確是歉意微現,似乎犯了何等忌諱,倒像是對我不敬,憂我不喜。順她低斂目光轉頭望去,入目果是“蘭步坊”三字。

意料之中,情理之中。此處如今荒蕪穢瑟,只怕還會有鬼怪傳聞,宮人俱是避之不及,何人還會憶起往日芳華。

面色平靜,視如遠眺,我見怪不掛模樣盡數落入蕭望舒眼中:“翊靖長帝姬膽魄過人,冰雪之姿,望舒佩服。”

“望舒帝姬謬讚。”我雲淡風輕,眸色沉沉:“心有主見,不聽傳言。莫論人非,笑對人間。以此十六字為銘,便自得心無旁騖。何況,”我仰頭看着猶會偶閃光芒的牌匾,“本也是芝蘭玉樹,步步生蓮之所,既可想象昔日盛況,再面對今時蕭然,卻是感慨更多。”

蕭望舒愣了愣,方啟唇欲言,身前廢墟中卻有人閑閑拍手而出,聲音沉鬱:“好個‘心有主見,笑對人間’。翊靖長帝姬這般心智,不知超過凡夫俗子幾許。”

曲終與蕭望舒忙不迭俯身跪拜,我淺淺行禮,望向蕭紂冷峻面龐:“能得皇上讚許,是翊靖之幸。”

頓了頓聲,我到底未能忍住:“只是不知……皇上為何也來至此處?”

“漫無目的,四處閑逛罷了。”他揮手免了餘人禮節,不再多語。蕭望舒識趣的告退,直至聽不見她腳步聲了,蕭紂方又開口:“聽聞翊靖長帝姬自幼成長於泛夜忝渠寒山寺中?”

“是。”我明白他是要探我虛實,並不慌張,卻聽他語氣遺憾,繼續道:“如此,翊靖長帝姬便未曾與伶月會面了?”

“伶月帝姬?”我始料不及,打眼望見跟在蕭紂身後的侍衛抬了抬頭,卻是單過無疑,一時心間千絲萬續,不知應作何反應,片刻方回話道:“伶月帝姬被劫離泛夜時,翊靖尚在寒山寺中,未曾回宮。是以,翊靖只曾耳聞伶月帝姬之嘉言善行,卻無緣得見。”

“不知怎的,孤瞧翊靖長帝姬舉手投足間,竟與伶月頗為神似。皇后也有此感,故才有此一問。”蕭紂點到即止,我卻因此言心如擂鼓,垂眸避開他探尋目光。

“提起伶月孤倒想起,她從前極喜食永寧宮中的杏仁佛手。不若今晚,翊靖長帝姬便前去永寧宮一試如何?”

“多謝皇上美意,只是翊靖無福消受。”我為難道:“翊靖曾於肺熱咳喘時飲用麻杏石甘湯,後因貪嘴多食了些,卻因此頭暈嗜睡。此後便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故此對杏仁一物,實在是卻之不恭,受之有懼。”

杏仁同白果一樣不可多食,此等飲食上的避諱自娘親逝世後我便分外留意。暫不論我何曾喜歡所謂杏仁佛手,故時在涼鴻後宮時,倒是娘親常食佛手蘇子杏仁粉調理身子。前去泛夜後有一回見到,又難免睹物思人,還是曲終吩咐廚房不再製作。我確也許久未見此物了。

蕭紂方才出現的突兀,這一輪試探又像是早有此意,想來涼鴻朝堂對我身份真假的猜測仍是疑竇未平。若任由他這般詢問把持先機,更不知問題將如何刁鑽,恐難答得圓滿。

定了定神,我趕在蕭紂再問前說道:“且早些時候翊靖同八帝姬在茂桐園中偶遇貴妃娘娘。翊靖已受貴妃娘娘相邀,前去裳露宮品用晚膳。”

“貴妃?”蕭紂詫異,旋即笑道:“看來涼鴻後宮眾人皆慕翊靖長帝姬之名,俱望與翊靖長帝姬相交。”

“貴妃娘娘盛情,翊靖難卻。”我謹慎答覆:“貴妃娘娘許是願聽翊靖說些泛夜趣事,道裳露宮中有位掌勺善制泛夜食物。以故鄉之物相請,貴妃娘娘用心,實令翊靖動容,故此不敢推諉。”

眼眸微眯,極緩眨眼,蕭紂若有所思,我終可暗鬆口氣。平心而論,這離間計使得並不高明,所幸蕭紂生性疑鄰盜斧,對汪氏一族總是將信將疑。且汪谷珊雖借流產之事打擊了閔賢妃,卻暴露了自身心計慾望,更令蕭紂不得不防,因此才未晉汪谷珊為皇貴妃。他二人本就因位份之事生了嫌隙,我這番模糊其詞的無中生有,蕭紂也不會去尋汪谷珊比對。

思量間又瞥見單過,他模樣倒與分別時一般無二。得見故人心頭溫熱,只是不能相認,徒增遺憾。我正欲再暗中細緻觀察他一番,卻驚覺單過眼神冷漠譏誚,毫不留情射向我身後。

單過的這道目光,冷冽徹骨,諷刺鋪展,一望便知被他瞪視的那人與其有極深過節。可是……曲終與單過之間會有何矛盾?

因曲終立在我身後側方,我不便回頭去觀她神色。蕭紂被我這番搶白斷了思路,不再旁敲側擊,投石問路,我二人彼此客套幾句後便分道揚鑣。回至鏡花宮時為時尚早,想起昨日皇后命半夏送了只紫砂壺來,配了幾隻白瓷小杯,此時沖一壺渠江薄片倒也不辜負,便喚來宮中的管事嬤嬤慈姑,要她將這一套取將出來。

不情不願的應了聲是,半個多時辰後才慢悠悠走回,慈姑甩着手將杯盞擱到我身前。見我一言不發的瞅着她,混不自在的扭了扭身子。

慈姑方要說話,手上一鬆懈,白瓷小杯歪倒了一隻。曲終忙伸手去扶,慈姑卻猛地向她那邊一撞,曲終沒站穩身間拿着瓷杯踉蹌一步,正磕在桌沿邊,一地裂片粉碎。

“賤婢!”慈姑又大力推倒曲終,曲終險些跪伏在那些碎片上:“毛手毛腳,連這點小事都做不好!只顧着眼高手低,高高在上似的,骨子裡還是低賤!”

她抬起頭對我微笑:“翊靖長帝姬,這賤婢粗手粗腳,且逾矩散漫慣了,不守宮規屢次以下犯上,不配近身服侍於翊靖長帝姬身邊。老奴為翊靖長帝姬着想,將這賤婢罰打五十大板,拖到亂葬崗去,以免擾了翊靖長帝姬清靜。”說罷也不待我反應,直身喝喚侍衛。

“且慢。”待侍衛急張拘諸的衝進殿來,我慢悠悠開口:“既嬤嬤有心,不如以此事做個範例。將宮中眾人都叫來吧。”

“……是。”毫無避諱的厭棄瞥我一眼,慈姑自去叫人。我拉曲終起身,見她手心已被割傷,遞給她手絹讓她擦拭。

不多時,鬧哄哄一眾宮女太監便已擠在殿中。慈姑站在首處對我視若無睹,自顧自與旁的姑子談笑風生;等了片刻見我也不急不慢的並不言語,又望見曲終候在我身側面色如常的沏茶,終究按捺不住道:“翊靖長帝姬,大伙兒都在這兒了,您不是有事要宣嗎?”

施施然執起茶盞到鼻端輕嗅,我滿意一笑,淺淺飲下一口。慈姑顯然未料到我竟在眾人面前予她一記閉門羹,當下有些急眼:“翊靖長帝姬,您將大伙兒喚來,總不是瞧您品茶的吧?我們可不是養尊處優的主子,不敢不知天高地厚撂下活兒計悠哉懶散!”

“慈姑說的是。倒是本帝姬一貫嬌縱了。”我雲淡風輕,不理會慈姑神情變幻,飲盡茶水:“各位既然都已在了,想必也留意到地上的白瓷碎片。此乃昨日皇后娘娘送予本帝姬的禮品,今日卻因意外跌碎。本帝姬本想着寬容大度,饒恕一回,卻得慈姑提醒,不可輕縱。只好狠着心略施小懲,以儆效尤。”

“翊靖長帝姬菩薩心腸,只怕有人不思悔改啊。”慈姑忙不迭接過話去:“對付這等無規矩之人,定需嚴懲不貸啊。”

頓了頓手上動作,我瞥了眼殿中眾人,片刻擱下茶盞,不輕不重一聲脆響:“慈姑是宮中老人,自然比本帝姬更有心得體會。也罷,”我起身,“慈姑既言至此處,本帝姬也不好多言。侍衛,將慈姑拖下去,打五十大板,然後好生送出宮去,頤養天年罷。”

此言一出,眾人嘩然。無一人動彈,所有人俱呆愣愣的看向我,許久才浮上不可思議的神色來。

“翊靖長帝姬……您,您說什麼?”慈姑唯恐自己聽錯了話,“老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