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度c小說網

悠悠的夕陽之下,江天道就坐在馬背上,比起其他富貴公子追求的猛獸蠻禽,二十歲剛剛出頭的他還是喜歡這種高大的駿馬。

殊不知這匹馬的來歷可是比尋常的異獸高出千倍萬倍,這匹馬乃是他從一個王子手中贏來的。

一局定輸贏的賭局,骰子賭大小,江天道下的是大,那位王子下的是小,之後篩盅里開出的是一三四點小,江天道輸了賭局,還是贏得了馬卻不是賭贏的,而是打贏的,美言之——輸了賭局,總要搞些心理安慰。

此刻春風正吹在他的臉上,他覺得很舒服,也很愉快。

贏了一場不該贏的賭局,心情總是舒暢的,但最令他真正高興的是前方不遠處馬車裡的女人。

同時車裡的女人也在透過珠簾打量着這個騎在白馬上的年輕人的眼睛,這雙眼睛很迷人,她的眼神神往而又小心翼翼,生怕驚動了這個奇怪人。

之所以說他奇怪,是因為她已經不止一次見到了他。

她彷彿就應該是天生就認識這個人,天生就應該恨這個人。

第一次相遇之時,江州還是叫做夕照國,她還是夕照國一位王侯的千金,她正在一間酒樓門口散財布施給窮困潦倒的窮人,而他正在酒樓之中,獨自一個人喝得酩酊大醉,可他喝的卻不是酒,而是茶,因此引來整個酒樓中哄堂大笑。

只有她沒有笑,因為她知道喝茶會醉,而且要比醉酒還要痛苦,還要難受。

忽然他的眼神注視在她的身上,高聲喝道:“小妞兒,過來給大爺哼個曲兒……”

她眼睛裡有些憤怒,原來這人不過也是一個生性輕薄,狂妄浪蕩之人。

第二次相遇的時候,夕照國變成了江州,他正在túshā夕照國的臣民,他為夏周做事,為夕照的敵人做事,鮮血如同此時的晚霞,艷紅妖冶,家中的所有人也都死於金甲士卒刀戟之下,自始至終他都是冷眼旁觀,直到這個男人正在舉起手中的劍朝着一群未成年的孩童斬去,她不忍再看。

身為王侯之女,她本以為自己也會死。她的心已死,便不畏死。

但是這個男人卻沒有殺她,她發誓會用盡這一輩子去恨這一個人。

第三次相遇,她像現在坐在馬車之中,而他就在馬車之外,他和一位王子賭了一把骰子,最後用手中的劍贏來了對方的馬。

此刻他應該很愜意。

風漸冷,連綿細雨說下就下,對於江州而言不稀奇。

不消片刻他的肩上的衣服,頭上的長髮都被濛濛細雨打得多了濕氣。

她恨他,恨不得雨再下大一點把他渾身淋得濕透,重病而死。

雨真的越下越大,陰雲之中悶雷滾滾,大雨傾盆的趨勢。

她終於讓馬車停了下了,撩起珠簾,不去看他,淡漠道:“進來吧。”

聲音很小,比雨點擊打在地面的聲音還要小,江天道卻聽得極其清楚,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馬車,待到她不甘心地輕輕點頭後如獲至寶,竟將那白馬直接丟在了大街上,整個人竄入了馬車裡,他現在找了個更加舒適愜意的地方。

江州的景色很美,至少對於從未出過江州的他來說,世上再沒有比這裡更美的地方了,鳥語花香談不上,但貴在安穩,他喜歡

安穩,就像他手中的劍,喜歡待在鞘里的時間遠比出鞘的時間要長。

不過現在他的目光沒有像她一樣將目光投在兩邊的商販鋪子上,而是傾注到了她的臉上,只有這個女人讓他相信這世上原來還存在比江州還要美麗的風景。

她問:“你是賭徒?”

他答:“是。”

她問:“賭什麼?”

他答:“賭命。”

她問:“你好像沒輸過。”

他答:“是從來沒贏過。”

她問:“為什麼?”

他答:“活着,就是輸了。”

她不再問了,不錯,一個人若是想死,老天偏偏不會讓他死,便是戰無不勝了,相反,惜命的人,往往都很短命。

她說,酒入豪腸才是真男人,他便與江州城城樓屋檐上狂飲三十壇佳釀,被人稱為浪蕩子。她說,救濟窮苦是真英雄,他便散出千萬兩打賞,被人稱為紈絝。

那天的馬車走了很久,兩人沒有再說一句話。直到駛到了郊外她,車夫轉身消失不見,四周無數的伐聲傳來,她神色不屑,這是公子哥慣用的把戲,演出一場英雄救美的戲碼以求博得女人的傾慕,看清這一點她的眼中只有厭惡。

直到他沒說一句話下了馬車,隔着窗帘聽到聲聲慘叫,不過幾個呼吸陷入了靜默。

江天道久久沒有傳來聲響,她再也忍不住,心中告訴自己只看上一眼,但剛掀開窗帘卻被那個霸道的男人遮住:“有血……”

有血。聽到這兩字她急忙縮回了手,她最害怕看到血,但是她知道江天道沒有欺騙她,這也不是什麼戲,她的鼻子很敏銳能夠嗅到瀰漫在空氣中的血腥味。

“你……你受傷了?”她驚顫擔憂道。

江天道輕輕一笑:“沒有。”

“那你為什麼不上來?”

“我身上有血腥味,在等風吹散。”

她撲哧一下笑出了聲,這個人也不是個木然不懂風趣的人。

車夫消失,江天道自然做起了車夫的行當,駕着馬匹趕回城中,他的目光在兩邊的商販小攤上,卻不知車中的女子的目光已然全部落在了他的身上。

“江天道,我恨你!”

夏周國毀了夕照,毀了所有的公族,司府就是其中之一,她就要利用這把屠刀,去屠戮掉那個毀掉她一切的始作俑者——夏周皇室。

“江天道,我漂亮嗎?”

“最漂亮。”

“你想娶我?”

“對。”

“好,你若是能為我報仇,我便嫁給你,做你江天道的妻子!”

那一刻江天道笑了,笑得像是一個孩子,他甚至已想好了兒女的姓名。

他知道,自己再也不會再賭了,一個惜命的人賭,活不長。

第二天,她沒有看到他的身影,問詢之下得知,這個傻子連夜去了京州。

僅為赴一句玩笑之言,隻身探往龍潭虎穴。

夏辛喜歡在驚天樓遊玩設宴,宴請群臣,賞夜觀星。夏周國皇室十八名妖孽供奉護立身旁,每一個人都是能夠獨擋一面比得上百萬雄兵的人物。

驚天樓十九層,寓意夏

周十九州郡,寓意這一個王朝的強盛,但是就在這一天,對於夏周國這一天來說是個災難。

夏周十八位供奉一夜之間全部殞命驚天樓,並且是沒有任何懸念的擊殺,正當江天道要像最後的目標拔劍之時,那個女人出現在了驚天樓上,從江州到京州上萬里,她連夜奔波,路上下起了暴雨,她渾身的衣服被淋得濕透,臉色蒼白,在說完一句“夠了”之後,昏厥了過去。

淡淡兩字,豈是十八位強者供奉能夠相提並論的?

事後,夏辛秘密地處死了當日一切驚天樓上的侍衛太監,遣退了群臣返鄉養老,這些老臣最後皆是因為各種各樣的疾病喪失了性命,無一生還。

夏辛也將驚天樓奉為人神官參星閣,自此二十五年不踏驚天樓一步,世稱驚天樓之變。

史書不表此事,官民也不知此事,漸漸的只等的就是時間撫平一切。

但是恭王夏己沒有想到江凌風會死在京城,他更沒有想到這一切都是一場名為“獻舍”的局,而皇室被江家江釋空當做了最重要的一枚棋子,就以夏周為棋盤,皇室與江長安為黑白棋,拿整個夏周皇室做一顆磨刀石,試問除了江家誰能夠做到這一點?

江家會煥然一新,注入新的血液,不會被大時代的洪流衝散消弭,反而會迎難而上,迎接一個新的主人。

這是他們預料到的結果。

後來,她知道了,那個男人曾親手“殺了”的孩子都留在了江府,他們過着平常人的生活,讀書識字、悟道修行。

有一次,她望着這個面容深沉的男人,他消逝了平日里不正經的姿態,抬頭正望着星空。

她問道:“江天道,說實話,你後悔嗎?因我一句話,執劍入京州,值嗎?”

他沉吟片刻,笑着說道:“我曾遇到一個棋瘋子,我問他人生如何度過?”

她急忙問:“那他如何回答?”

“大鬧一場,悄然離去。”

這個男人笑着,眉目間不由變得深沉道:“想做,就做了,皇帝老兒也擋不住我!”

驚天樓之變震驚盛古神州,景皇一夜之間蒼老數十歲,自此不再登臨驚天樓,雪夜仗劍入京州,只是一怒為紅顏,正如江天道所言:“想做,就做了。”

小亭中,紅竹也不在了。

司雪衣表情淡漠,嘴角卻微微翹着,直到她看到了亭中江天道遺落的紙扇,紙扇已經破舊不堪,好像從她嫁入江府後不久,這扇泛黃白紙與紙上詩文便陪在了他身邊。

扇上寫着:“人人都說神仙好,不食塵煙不憂老,我笑仙人太無趣,怎比輕狂正年少?”

她不知多少次對這不倫不類的詞句嗤之以鼻,奇怪的是她從未見過他完全打開這柄紙扇,他總愛折起一道,就在那四句打油詩後面,她曾多次想要一探究竟,卻都未曾如願,此刻,這個答案就近在咫尺。

她此刻神態竟像個偷吃糖果的少女,觀瞧四下無人,急忙將紙扇捧進手中,鋪陳,攤開,愣住——

“人人都說神仙好,不食塵煙不憂老,我笑仙人太無趣,怎比輕狂正年少,有吾妻一笑。”

怔了良久,她淚如雨下。

她恨死了那個男人!

妙書屋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