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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箭是經一種毒淬過的,每排三十支,每架弩共有七排,三座箭弩,一共是六百三十支齊發,又有哪個人能躲得開?”老者胸有成竹地道。

葉孤鴻又吸了口氣,道:“但你似乎考慮掉了一件事。”

“什麼事?”老者皺眉道。

葉孤鴻再吸口氣,道:“當你發箭後,不也是被萬箭穿心嗎?莫非閣下是自知必死,心下仇恨老子這般好活之士?”

“呵,老夫本來想讓你多活片刻,看來——好,老夫就成全你!”老者一聲暴喝,猛地向上撞去。

葉孤鴻早防着他這一招,他故意以言語相激便是讓對方大怒之下殺機暴現。

須知人在憤怒之下最易衝動,衝動之下他往往做事便不怎麼便利,這便給了對方一線機會。

葉孤鴻便是要尋得這一線機會。於是,他雙手拇指各扣上了那一彈必發的中指就欲連環三彈下。

名動天下的屈指三環眼見便要問世,葉孤鴻耳中突地傳來了一句讓他做夢也想不到的話來“你是否夢見了心愛的女子?她也很愛你吧?”

歆兒,歆兒,你是否也在念着你葉大哥?

葉孤鴻身心一震,就在這一遲疑間,他忽聽那老者奸笑道:“寶貝,看來你的測心術還真靈驗。”他愕然仰首,卻早已不見了那老者的身影,但聽音辨位,他定是在頂上。

頭頂似乎是連成一整塊的大岩石,少說也有上萬斤重,只不知這老者是怎生翻上去的。葉孤鴻現在直覺自己最近像是一條待宰的羔羊,隨時都似乎可能被送到狼口,而且每一匹狼無論公母居然都像是隱於室外的佼者。

現在,當他又似乎在垂死掙扎的邊緣時,忽然有一種很累的感覺。

不知是出於自語還是想讓那老者聽到,葉孤鴻忽然用一種很平和的口氣說道:“唉!箭們,用你們最有風度的步伐來到葉某身上安家吧!葉某死前還能成全這些無家可歸的箭簇,也算是此生無憾。”說罷,雙手展開,一副任暴風雨狂大而吾亦不皺眉頭的大丈夫作風。

“你似乎忘了你是誰?你在幹什麼?你怎能毫無抵抗就放棄呢?”那老者聽他甘願受死,急忙勸道。

葉孤鴻嘆息一聲,情緒低落地道:“明知無望,還做它作甚?”

心中卻在忖道:你老瘋子不就是為尋求刺激這設計出這般遭天譴的排箭嗎?一旦老子不作抵抗卻那還有刺激可尋,好,老子索性裝的越低沉,這樣生還性才越大。

大不了真箇刺激了他啟動機關後再求解脫之法。

老者直沉默了好久,方才言道:“你很聰明,老夫欣賞的便是你這種聰明人。唉,你愈來愈展現出一種凡人少有的機制與靈動。你說,老夫怎忍心讓你死的這麼早?”

葉孤鴻聽得渾身起雞皮疙瘩,聽他這麼說,莫非,莫非他還有更厲害的武器在等着老子?

“你不要害怕,老夫堅信憑着少俠的韌性,老夫這些小玩意對你來講只是虎皮唬狼罷了。”那老者又及時提醒道。

他當真能猜透老子心中所想!他到底是誰?葉孤鴻突然有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懼感襲上心頭:武功深不可測,器械繁不可破倒還罷了,可別人每一個心思他都能看破,那自己還有何秘密可言,那又與貓爪下的耗子有何分別?

風,似乎比去年寒冬時更冷些;汗,他已數不清灑落了多少滴;心,這一生還從未感受過跳動比浪擊更猛地了。他寧願對手是一個武功高出自己幾倍的人,也不想面對眼前看似笨拙的機械。然,世上哪有那般便宜的事?

葉孤鴻深深吸了一口氣,真氣暗中提至雙手指尖上,猛地向前踏了一大步——他當然不會傻地去碰身後那扇不可能打開的門。

箭,預期地向滿屋飛蝗投石般刺出,果然成排。

沒有人甚至連神仙也難在這密而麻的箭林中安然衝出,葉孤鴻當然不會例外。

所以現在,這位智計蓋天的盲叟滿意地笑道:“可憐卑微可笑的人類,你們求生的**遠遠大於你們自己的本事。老夫正是上天指派來調配這一可笑差距的神聖!”

“也許你將自己的身份估計地太過了些。”就在他沉浸於方才結束的刺激好玩的遊戲時,他忽然聽到有人如此嘆息道。

“你,是你!”老者的聲音忽地變得異常激動。

“不錯,是我。這麼長時間未來看你,你——還好吧?”來人頗顯關心地道。

老者聞言渾身明顯一顫,語聲愈發激動“好,怎麼不好?每日都陪着老夫這些寶貝,老夫,老夫哪會不好。你——你趕緊出去。老夫——老夫不願見你。”

來人有些委屈地道:“為什麼我每次來,你都急着趕我走?難道,難道十多年都過去了,你——你還是忘不了她。”

老者沉默了足有半盞茶功夫,忽然嘆了口氣道:“你走吧。”這一次語氣已不再那麼強烈。

“我——我說過,那次,我——徒兒——”

“走,你走!”老者乍聞這句話,便如受了刺激的野獸猛地吼叫起來,聲若驚雷。

來人乍然一驚,實也未料到對方的反應竟如此強烈,只得默默退去。臨了,他忽地扭過頭,言道:“我來是要告訴你,那葉孤鴻並不是那麼容易對付。”說罷,身子已消失在黑暗中。

老者耳聽身後再無聲息,確定來人已離去後猛地將身子靠上一架木製框架,良久未動。

是痛苦、懺悔;是哀怨、嘆息;是心衰、力竭;是憤恨、不甘,老者那副歷經滄桑的臉孔,此刻已在難尋到一絲生象。

腳下已再無聲響,弩箭已全部射出。這小子夠強,從前到後竟連哼亦未哼一聲。難道竟未中箭?不可能,老者自語道:“每排箭間距只有半尺,便是神仙也不可能全身而退。除非——”

他猛地按下身旁一塊凸起的木楔,只聞“蓬”地一聲,一塊橫木箭般飛出,撞上了石門。

門是開着的,這通過橫木撞門的發聲可知,老者突然笑了“老夫五年寂寞,今日總算尋得對手。葉孤鴻,呵,好小子,名字聽起來也夠格做老夫的對手。”

原來,這老者便是名動天下的“玄神”閻照功。

玄之奧妙,深不可測。玄神給人的感覺果真是忽如雲之神龍,剎似深谷之蝮蟒,機關算盡,天文皆曉,武藝超群,尤現拳腳。

此刻躺在洞中的排弩、木楔——均是出自他手。他總認為人是層次分明的。像他這般孤絕清高、傲視天下的神聖便是世間奇葩,理屬最高層。

他也堅信,世界之所以充滿着**愛恨癲痴傻、嗔惡念,便是由於世間有着許多形色分明、意念別異的人。

他們或有真愛大於別離,生死貴乎胸間;或有義字當頭,勇夫豪英;或有為兒女情斷腸,烈酒甘焚心——每一種人,都可以說是上天給予一層境界、一席地位、一種價值、一個層次。

“玄神”無疑是上天創造的最富盛名的頂階人物,但是,這個葉孤鴻的出現,突然令他有種對自己的位置決不動搖的信心有了稍許顫動。

他突然發覺自己原來還不算是天下第一人“,原來世間還是存在着足以與自己抗衡的佼佼者。

葉孤鴻的出現就像是在他一如汪洋的平靜心波里投下一塊大石,使他深深覺得自己的地位有着被奪去的恐懼。

這種恐懼就是從葉孤鴻能從自己精心設計的機關中打開那扇原本無人會將之打開的門開始的。

常理揣之,閻照功僅以常理揣之,一般人在身陷囹圄之中,首先想到的就是打開牢門;但聰明的人則會認為那是徒勞無功而俯身尋查是否有地洞通道;更甚者卻是靜觀其變,暗尋窺聽偷視者不慎泄漏的蛛絲馬跡,順藤摸源,查出秘密所在。但葉孤鴻,那個少年,卻絕沒有這般簡單。

也許閻照功猜得不錯,我們的這位葉少俠確實聰明非凡。但是,這會兒可以肯定的是,當他逃出那間人間地獄般的鬼屋子時,心中的餘悸是無法用言語道明地。

葉孤鴻幾乎是在那片寬不及半尺的岩層上奔跑,目的只有一個——逃離那個瘋子——越遠越好。

冰冷的風已不再刺骨,反而有一種潤涼的爽快感覺,說出來大家也許還不信,同樣的冷風,同樣的時節,同樣在地窖,竟會讓他有這種不同的感覺。

但多少年後,當葉孤鴻再向人談起這件事時,他還能清楚細膩地描述出這兩種截然不同的感覺來,就好像,這件事就是昨天剛發生一樣。

不知在這個窄窄的跑道上奔行了多久,葉孤鴻終於停了下來,他扭頭看了一眼身後,不自信地自語道:“難道老子方才真地從這裡過來?”突又啞然失笑道:“夢,這一定是夢,老子奇怪地夢做得多了。”

前方几丈處的上頂有一抹光亮瀉了下來,這一回是天地的光——原來有時人的直覺當真還是要信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