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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劭提着劍,看着一片狼藉的營地。

到處都是鮮血,到處都是屍體。

外頭在交戰,沒人顧得上這邊。

而闖入者已經跑了,他安排的高手都沒有追上。

他筋疲力盡,拖着沉重的腳步走進喜堂。

滿目紅綢,看起來是那麼喜慶,映着鮮血,有一種詭異的美感。

他看着上面的喜字,笑了笑。

一個怨毒的聲音響起:“小狼崽子,報應來了吧?你看你,想娶的人沒娶到,想殺的人也殺不了,你註定失去一切!”

唐劭側了側頭,看到角落裡的唐大夫人。

剛才那麼亂,她竟好好的沒出事,只是從輪椅上掀了下來,坐在角落裡。

頭髮亂了,半披下來,露出半個眼睛,顯得格外詭異。

唐劭慢慢向她走去。

唐大夫人盯着他:“怎麼?想殺我?你殺了我也沒有用,你就是個失敗者。快來殺我吧,送我和大郎去相聚,我們一家還在一起,而你,就是個沒人要的野種!”

唐劭撐着劍,蹲下身,與她面對面,說道:“我怎麼會殺你呢?母親。”他的聲音柔和得不可思議,“父親已經死了,大哥也死了,只有我們倆相依為命了,我怎麼捨得殺你?”

他若是崩潰、狂躁、大怒、痛罵,唐大夫人還覺得正常些,用這種語氣說話,卻叫人毛骨悚然。

“你想幹什麼?”

“不是說了嗎?和你相依為命啊!”唐劭身上有好幾道傷口,有點撐不住,乾脆坐了下來。

他伸出手,將唐大夫人身上的頭髮一一理順。

唐大夫人恨不得把他拍開,然而她的手被綁着,動都動不了。

無論動作還是眼神,唐劭都溫柔極了,好像這真是他僅剩的母親,珍惜無比。

“你不想殺我?”

“我不會殺你。”唐劭輕柔地說,“先前沒有殺你,現在更不會殺你。”

“你這個……”他的樣子太過反常,反而讓唐大夫人罵不出來了,“為什麼不殺我?你不恨我嗎?”

“恨?”唐劭笑了起來,“母親說什麼呢?我怎麼會恨你?”前半句話還正常,後面卻話意一轉,“恨這種情緒,太難得了,哪能隨便用呢?”

唐大夫人狠狠地盯着他。

唐劭收回手,靜靜坐在她面前,目光說不定是憐憫還是悲傷。

“其實小時候,你沒有那麼厭惡我的,對吧?我記得,早先你還經常來看我,時常帶着我喜歡吃的東西,送來新奇的玩具。要不是這樣,我怎麼會從不懷疑,你是我的親生母親?”

唐大夫人似乎回憶起那段日子,目光中的恨意沒那麼深了。

“為什麼後來變成那樣呢?為什麼恨我入骨了呢?”

“因為你搶了大郎的東西。”唐大夫人回過神來,冷冷道,“一個野種,我容你養在唐家,甚至給了你嫡子的身份,還有什麼不夠的?可你卻要去搶大郎的東西!”

唐劭“哦”了一聲,明白過來:“你是說,我表現得比大哥出色,無論學業還是武功,都要跟大哥爭?”他笑了一下,有點不好意思,“因為我嫉妒啊!以前不知道,總覺得同樣是母親的兒子,大哥能夠跟在母親身邊,我卻養在祖母那裡,得到的總是比大哥少,所以總想爭取您的關愛。現在我知道了,當時真不懂事。”

他十分善解人意:“你恨我,真是太應該了。如果早知道,我一定不會這樣做的。”

“你現在說有什麼用?大郎都死了,你以為懺悔有用嗎?”

唐劭笑了一下,柔聲解釋:“你誤會了,這並不是懺悔啊!即便一開始你沒有錯,在你想殺我的時候,我就不必再忍了。再怎麼樣,我也不欠你的命對吧?我拚命護住唐家的基業,等大哥回來交還給他,我也不欠他的,對吧?既然不欠,你們動手了,被我反殺,又有什麼好冤枉的?這不是你們太貪心了嗎?”

“你……”

“謝謝你們。”唐劭繼續說下去,“如果你們還瞞着,也許我會為你們賣一輩子的命,根本不知道你們心裡是怎麼想我的。現在好了,我終於知道自己生活在怎樣一個荒唐的謊言里,不會再縱容下去了。”

“你們這些人,真是一點意思也沒有。”他低頭看着自己的手,“皇家血脈,有什麼了不起?王朝更替,前燕都已經滅亡這麼多年了,還惦記着。”

唐大夫人忍不住為丈夫辯解:“你懂什麼?當初是因為那個預言,說陳氏將會復興……”

“什麼破預言?”唐劭嗤之以鼻,“不就是星宮還想支持陳氏,隨口一說嗎?也值得你們這樣當真。今天我要成了星宮之主,也隨便放出一句話,說唐氏將得天下,你們是不是也當真啊?”

唐大夫人終於沒話說了。

她何嘗不覺得這個預言荒謬?就因為這個,公公藏起了前燕一位公主,後來又動了心思,讓兒子納了她的後人,還把孩子養在了她的名下。

“母親,你要覺得自己悲慘,不如想一想我。我這一生,就是個騙局。一直以為,父親對我不錯,甚至臨死還為我考慮,結果他就是想借我之力,讓唐氏成為真正的第一家。相信的人利用我,不相信的人想殺了我,我這一生,意義何在?”

唐劭似乎在問她,更是在問自己。

“知道我為什麼留下你了嗎?真的是太沒有意思了啊!殺了兄長,殺了那麼多族人,滿身罪孽,我不知道自己會有什麼樣的下場。這樣的我,怎麼能沒有見證人呢?你啊,就好好活着吧,看看我最後到底是死無葬身之地,還是登上那個萬人之上的寶座——你們不給我生存的意義,我總得給自己找一個,是吧?”

他笑得純善,卻看得唐大夫人渾身顫抖。

“你……”

“好了,今天很累了吧?你先在休息一會兒,孩兒等會兒就叫人來服侍你。”唐劭站起來,點了點頭,從喜堂走了出去。

金道長不知道什麼時候來了,站在門口,沉默地看着他。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