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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君恨我生遲,我恨君生早。

……

明微睜開眼。

陽光透過窗紗,照在牆上。

灰塵在光芒里舞蹈,市井的喧鬧聲遠遠傳來。

她靜靜地躺了一會兒,還沒弄明白自己在哪裡,外頭響起“蹬蹬蹬”樓梯踩動的聲音,有人拍着房門:“師姐!太陽照屁股了你還不起來!師父才走,你就偷懶!等師父回來,我一定跟他告狀!”

過了會兒,沒等到回應,外頭更大聲了:“再不起來,午飯就不給你留了!”

明微慢慢有了真實感,從床上爬起來。

屋子的擺設很樸素,一床一櫃,一桌一椅。

桌上有一面梳妝鏡,她晃了一眼,便愣住了。

分明是熟悉的樣貌,卻又那麼陌生。

……

明微開了門,慢慢下了樓梯。

這是一間很普通的平民小院,樓上是卧房,樓下是廳堂。

廚房裡傳來鍋碗碰撞的聲音,不多時,一個娃娃臉青年端着盤子出來,看她站着發獃,說道:“愣着幹什麼?還不洗臉?”

然後一邊端菜布筷,一邊絮絮叨叨:“哪家的姑娘像你這樣的?起床先梳妝好不好?披頭散髮的像什麼樣子?難怪一把年紀了還嫁不出去。”

明微在他的嘮叨聲里,默默洗了臉梳了頭。

“喏!”遞來一雙筷子。

明微接過,看着眼前的青年,柔聲喚:“小師弟……”

對方一哆嗦,搓着胳膊道:“你別叫得這麼肉麻,我聽着就覺得自己要倒霉。”

明微默了默,改了稱呼:“小武。”

小武“嗯”了一聲,給她夾了兩片臘肉,說:“你起太遲了,我們只好早飯和午飯一起吃了。要是下午餓了,自己去街上買點吃的。”

“哦。”明微吃了兩口,果然是熟悉的味道。

師父手藝一般般,她就更不行了,所以一直是小師弟掌勺。

她想了想,問:“師父呢?”

“去邙山了。”小武瞥了她一眼,“你還跟師父置氣呢?又不肯叫爹了。”

明微愣了下,腦海里浮現出一些記憶。

小武繼續道:“師姐,你也體諒一下師父。要是趕得回來,怎麼可能不去祭拜師娘?”

爹……娘……

明微百味雜陳,慢慢說道:“我不是怪他……”

“只是想叫他多顧着自己嘛!你們父女,一模一樣,話總不肯說清楚,好像多說一句就認輸了似的。”

小武飛快地把飯扒完,擱下碗筷,說:“洗碗歸你啊!師姐你可別偷懶!我去練功了。”

明微慢慢吃完飯,收拾了碗筷,就聽外頭有人喊:“陛下回宮了!快,我們去看聖駕。”

她愣了下,拋下洗碗巾,出了門跟着rénliú往平安大街走去。

這一世,和原來相似又不同。

師父雖然沒再家破人亡,可還是走上了這條路。四十歲那年,他救了母親,結下了緣分。

他一直活到現在,母親雖然已經故去,但兩人有過十幾年的恩愛日子。

她這一世,有父有母。

rénliú洶湧,被禁軍擋在路邊。

聖駕儀仗緩緩駛來,明微目不轉睛。

百姓們山呼:“萬歲萬歲萬萬歲。”

或許是被這樣的熱情打動了,裡面的人吩咐了什麼,便有內侍將車上的紗簾卷了起來。

一個身穿龍袍的老者,笑吟吟朝兩側揮手。

百姓們歡呼得更大聲了。

明微目不轉睛地看着,一眨不眨。

長安,她認出來了,這是她的長安。

他已經……這樣老了。

明微翻找出記憶。

承明二十五年,帝崩。

太子姜頤繼位,改元永平。

如今已是永平三十九年,他自然老了。

當了這麼多年的皇帝,天下承平,說明他過得很好。

他記住了她的話,做一個幸福的人。

聖駕慢慢過去,rénliú散開。

明微沒有回去,而是隨意走着,看着這個既熟悉又陌生的雲京城。

那是明府……明晟後來考中,重新扶起了家族。她師父身為長子,卻沒有走科舉之路,而是隨寧休行走江湖,成了下一代命師。

明晟夫婦故去,他們一家就不怎麼回明府了。到了雲京,也是另外賃屋居住。

還有不遠處的紀府。

都這麼多年了,紀大老爺夫婦早已仙逝,大表哥紀凌……也走了,他兒子小寶現下辭了官,在家當老太爺。

真是光陰如夢,眼睛一睜一閉的功夫,滄海桑田。

她正在發獃,紀府里出來個人,身穿玄都觀的道服,一邊走一邊罵罵咧咧:“這群死孩子,知不知道什麼叫尊敬長輩?不就在家多吃……不,多住了幾天嗎?竟然趕我走!說什麼紅塵沾多了怕壞了修為,呸!沒見老子這麼鶴髮童顏?不比他們活得久!哎呦!”

老道剛要罵人,見是明微,馬上笑開來:“喲,這不是明小崢家的丫頭嗎?怎麼溜達到這來了?相請不如偶遇,走,我們喝酒去!”

明微看着他的臉,艱難地吐出:“五……舅公,我就是路過。”

“這就更有緣了,走走走……”

莫名其妙被揪着喝了一頓酒,明微送走滿身酒氣的五舅公,按住額頭。

紀小五啊紀小五,活了八十多歲,怎麼還是沒長進……

慢吞吞回了家,小武一邊咬牙切齒,一邊洗着碗。

看到她進來,怒道:“師姐,說好的洗碗呢?你又跑哪去了?”

明微一愣,愧疚地捋袖子:“剛才出去看了一下熱鬧……”

“看熱鬧看得滿身酒氣?行了行了,我來洗,你一邊去。”

明微就站在一邊看。

“還有什麼事啊?沒事就回去睡覺。”小武對她已經不抱期望了。

明微“哦”了一聲,走了兩步,突然轉回身,問他:“你說師父去邙山了?”

“對啊!”

“去邙山幹什麼?”

“說是先帝陵寢有一處壞了,去檢視一下。”

“先帝……”明微喃喃念罷,忽然往樓上跑去。

小武聽到樓上“噼里啪啦”一陣響,明微很快又衝下來,背上背着個大包袱。

“哎,師姐,你幹什麼?”

明微打開門:“我去找師父!”然後一溜煙跑沒了。

小武衝到門口,只來得及看她的背影在巷口一晃而過,氣得直跺腳。

“什麼人啊!一個兩個,都怪裡怪氣的。師兄是這樣,師姐也是這樣,我怎麼就這麼命苦?”

他搖頭嘆氣,關上門,認命地繼續洗碗去了。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