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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你有沒有這種感受,越恐怖的事情,越是容易被你刻意遺忘,李梅在葛天的記憶里睡了五年,這一刻,她終於探出了半個腦袋。

葛天突然記起,在他離開左冷村的時候,村長遞給了他一張字條,當時就壓在寫着他名字的那個玻璃罩下,那是李梅留給她的最後一句話。

葛天的內心厭惡至極,隨手就把它丟盡了垃圾桶,那上面寫着:你以為,你真的是你嗎?

而此時,這句話早已經進入了他的大腦深處,選擇了一個最隱蔽的位置躲藏了起來,偶爾會在葛天昏睡着的時候出來透透氣。

每次只要它一露頭,葛天就會面臨一段刻骨銘心的恐怖。

李梅並不是一個魔鬼,她只是有着在常人看來無比怪異的收藏癖的普通人。

而這點,恰恰是讓葛天最膽寒的緣由。

這個世界上有很多鬼,有很多人,有的鬼比人還正常,有的人比鬼還失常,你怎麼能保證,面前的這個人就是個正常人呢?

“小葛?小葛?發什麼呆呢?”陰編輯見葛天面色凝重地垂着頭,不解地問。

葛天從噩夢中醒了過來:“陰編,您剛說什麼了?”

“你沒事吧?”

“哦哦,我就是想起了一些事,沒什麼,對了,您說有什麼工作給我?”

“我剛接到了個消息,說是今早郊區的火葬場起了一場大火,你去看看情況怎麼樣。”

“火葬場怎麼會起火呢?”

“估計又是什麼電路老化的問題,你去看看,寫篇報道,應該也不是什麼大事。”

“那好,我現在就出發。”

葛天出了辦公室,迎面看到了轉角處儲物間有一個鬼祟的人影,他貓着腰不知道在翻着什麼東西,只從辦公桌上露出了一個圓滾滾的屁股。

葛天躡手躡腳地走過去,往儲物間的桌子下面看,確實是一個人在翻着什麼,一邊翻着,一邊還不停王子的被暴力狂塞,葛天看清了,他手裡的,是一疊厚厚的白紙和幾捆暫新的中性筆,其中還夾雜着一疊疊的公司的雜誌。

那人是在雜誌社工作了十年的一個老職員,名字叫王從南,他起初是在廣告部任職,後來被調到了發行部,每次葛天來公司,無論多晚,總能碰到他,久而久之,兩個人也就自然而然地熟絡了。

葛天疑惑地小聲問:“嘿,幹什麼呢?”

誰知那人一驚,蹭地站了起來,看到是葛天,才舒了一口氣,不滿地抱怨說:“你幹什麼呢!沒嚇死我。”

“你那公司的紙和雜誌幹嘛呀?”

“用唄,這不明擺着嘛。”

“啊?”葛天不解。

“我私下裡在印點私活,別跟別人說啊。”王從南湊近了葛天的耳邊,壓低了嗓音說。

他說話的時候,把背包掖到了葛天的懷裡:“天,你要是想干,我拉你一塊兒呀。”

葛天更加不解了:“什麼……什麼私活啊?”

“你以為是什麼,也不就是我姐開了個打印店,我是不是的給他輸送點給養啊”,王從南漫不經心地說道。

“你這,公家的東西私用,公司同意了嗎?”

“這你就不懂了吧”,王從南的臉上划過了一絲狡黠的笑,“咱們領導不是常說嗎,以公司為家,以公司為家,不把公司的東西搬到家裡去,怎麼能叫做以公司為家呢?嘿,你說……是不是?”說完,他就咯咯咯地笑了起來。

葛天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我可沒聽過這種說法,你這都是歪理,要讓領導知道了、撤你的職,我看你還以不以公司為家。”

王從南可不理會:“你什麼意思?要舉報我呀?真行,哎,你可真行,咱們哥們認識這麼多年,那交情還不如幾張紙值錢,虧你幹得出來!”

“我可沒空理你,這不,領導剛給我派了任務,我得先走了。”

“什麼任務啊?是不是火葬場着了那件事兒?”

“你怎麼知道?”葛天剛要踏出庫房的門,又轉過了頭,盯着王從南的眼睛不解地問。

“你呀,這回可攤上事兒了,你知道領導為啥派你去?嘿,按理說早上五點起的火,咱們不是應該第一時間趕到現場么,你看看,這都幾點啦?都中午啦!”

葛天的心猛地揪了一下,他怎麼沒有意識到這個問題,新聞講的是時效性,這件事和以往他到小地方去調查的性質可不一樣,火葬場就在郊區,就在這座城市裡,按常理雜誌社早應該派了人過去,這個時間,估計都應該回來了啊。

王從南見他沒吭聲,繼續說道:“其實呀,咱們的人早就都回來了,就是那個新來的小孩,可是你猜怎麼著,他剛回來就開始抽風,嘴裡不停地吐着末子,哎呦,那叫一個嚇人,據說,旁邊那個編輯部也派了人去,那人回來以後也是一樣欸,抽的跟個電動牙刷似的,嚇死個人。”

“那會不會是人家之前就得了什麼病啊,這跟去採訪有什麼關係呀?”葛天問。

“你說沒有關係?得了吧,那是什麼地方,火葬場!怎麼可能沒關係!火葬場起火這我可是頭一回聽說,你說燒的能是什麼?無非就是屍體啊,說不定啊,就是那些死人自己點的火也不一定!”

王從南的眼睛瞪得大大的,裡面布滿了紅血絲,從葛天認識他的第一天起,他的眼睛就血紅血紅的,葛天開始還以為他得了什麼眼疾,後來聽說他天生眼睛裡的紅血絲就比常人多,任誰遠遠地見到他,總是能被兩隻紅燈似的眼球嚇得一驚。

你聽說過死人自己燒自己嗎?我反正沒聽說過,停屍間里的幾具屍體,一腳踹開了冰庫的含義森森的鐵門,他們的腳上都掛着一個拇指大的吊牌,他們搖搖晃晃地出了停屍房,有搖搖晃晃地進了火化車間,在進門處他們排起了一列長隊,那裡有一張掉了漆的小木桌,上面放着一個本子,記錄著每個人的姓名,他們一個接一個地在那個本子上籤了字,領了事先挑選好的骨灰盒,一絲不苟地對着自己的爐號,在確認無誤後,又一個接着一個的進了火花車間,躺在了火化機的傳送帶上,由下一個進來的人,不對,是下一個進來的死人按下爐子的按鈕,再然後,隨着轟隆一聲巨響,裡面燃起了熊熊大火,火苗跳躍着、沸騰着、叫囂着,過了幾十分鐘,等到火漸漸地熄滅後再換下一個死人,他們井然有序、有條不紊。

想到那個畫面,葛天的周身就一陣涼意,他不信有鬼,也不信屍體會自己動起來,他只是怕所有他曾經果決不信的事情都會一樁樁一件件地變成現實。

他看過一篇文章,那是一篇關於死人的文章,上面說人在死了的一段時期內,由於靈魂還停留在身體里,他們的腦細胞還沒有完全死亡,所以還能感受到周圍環境的變化,他們還有痛感,還有肢體覺,還有一切的感受,他們還知道寒冷,,還知道害怕,還知道憂傷,他們還能聽得見親人在自己的床頭哭泣,還能透過眼皮看得到自己被推進火化爐的樣子,還能感受到自己的每一寸皮膚在熊熊烈火的包裹下發出“茲拉茲啦”的響聲,或許,還能聞到自己皮肉燒焦的那一陣血腥氣。

這是多麼可怕的一件事啊!

除了不能動,除了身體已經徹底冰涼,他們什麼都感覺得到,卻沒有人知道。

或許,火葬場里的那些死人們他們有一天忽然發現除了有活人的感官,他們還可以像活人一樣自由走動,他們的內心很怕,比活人還要怕,他們怕被一個長滿髒兮兮的髭鬚、臉上溝壑縱橫的火葬工推進那個硬邦邦的爐子里,他們怕自己的親人朋友在監視器里眼睜睜地看着自己那已經沒有血色的皮肉四分五裂、化成了一抔白森森的灰,他們怕看到極度悲傷、撕心裂肺的父母和孩子嚎啕慟哭自己卻流不出一滴淚。

所以他們一個接一個自願走進了那間煉獄,這是一群死人的自殺。

葛天正往那個自殺地點趕去。

火葬場的燒毀程度比預想的還要嚴重,弔唁廳、休息室、骨灰存放處、煉屍房都只剩下了一片斷瓦殘垣。

葛天原本以為會有很多記者來此做報道,令他感到驚訝的是,在着一片黑黢黢的廢墟前只有他一個人,孤零零地注視着正午陽光下那燒焦了的火葬場屍骨。

火葬場死了。

連同所有棲息在裡面的靈魂一起升了天。

葛天不知道該去問誰這一切的始末,他只是獃獃地望着,內心複雜。

廢墟里還有幾個未被燒化的骨灰盒,葛天不知道他們是怎麼存活下來的,那上面的照片還依稀可見,有一個看上去年逾花甲的老頭,他表情嚴肅,冷眼看着葛天,還有一個三十歲左右的女人,她面容清秀,在甜甜的笑着。

等等,那是……那是李梅!

過去了整整五年,葛天早已把這個神經兮兮的女人拋諸腦後,而此時,那個李梅正陰慘慘地對着他笑!

葛天的頭髮都要他豎起來了,他一動也不敢動,生怕那張黑白照片里的女人跳出來掐住他的脖子惡狠狠地對着他說:“因為我喜歡你呀,我的收藏品,你怎麼還長腿跑掉啦?”

葛天當然想跑,但是他的腿彷彿扎了根,他只是直直地盯着李梅那張充滿鬼氣的臉,僵在原地。

冷汗濕透了他的衣襟,他看到一滴一滴的汗珠砸在了腳下那片廢墟里,沒落下一滴,就氤氳開了一小片黑紅色的圓圈,他才意識到,他正踩在一堆無名無姓的燒焦屍體的上面。

突然,一隻手搭到了他的肩膀上,他猛地跳了起來,拔腿就跑。

跑出了幾十米遠,他才氣喘噓噓地停下了腳步,顫巍巍地回過頭,卻看到了迎面走來了一個大爺,他跛着腳正不慌不忙地朝他的方向挪着步子,他的臉上長着密密麻麻髒兮兮的的髭鬚,他的手乾涸得宛如一根枯死的樹根,他的牙齒在陽光的照射下閃着骯髒的黃色的光。

他越走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