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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氣中瀰漫著紙灰的味道。

有無數的紙錢在隨風飄舞,掛到枝杈上、草坪上、垃圾桶上,它們圓圓的,中間有個方形的孔,它們一路上經過很多人、遇上很多鬼。

一個女人在夜色中穿行,她懷抱着一個嬰兒,看不見她的臉,也看不見嬰兒的臉。

她一直朝前走,嘴裡還哼着一首兒歌,曲調哀傷、歌詞凄惶。

她唱的是:

聽媽媽講啊,聽媽媽說,媽媽有個小窩窩。

窩窩裡面有寶寶,寶寶看着媽媽笑。

寶寶啊寶寶,你為什麼笑?

聽寶寶說啊,聽寶寶講,寶寶有個洋娃娃。

娃娃的眼睛圓又大,娃娃的頭上插着花。

眼睛長在花瓣下,娃娃的腦袋分了家。

媽媽啊媽媽,你看娃娃呀看娃娃。

紙灰的味道飄出了小區,一直飄到很遠很遠的荒山上,那裡有一座新墳,墳前立着一個墓碑,上面刻着一行醒目的大字:愛女楊雪之墓。

許多人在墓前嚎啕痛哭,他們都穿着一身黑,胸前戴着一朵慘白的紙花,頭髮上和手上沾滿了草根和泥土,每個人都張大着嘴,喊着那個名字——楊雪。

曉色籠罩了整座城,從天邊蔓延到腳下,墓碑上漸漸出現了一道明澈的光,一點一點地填滿了那座新墳。

人們逐漸散去了,荒山上只剩下了那縷孤零零的光,和暴露在光里的那座孤零零的墳。

風一吹,墳頭尚未燃盡的黃表紙就飛騰而起,圍繞着墓碑翩翩起舞。

路上散的紙錢是給沿路小鬼的,為的是賄賂它們、以此保證它們不會明目張胆地去搶喪主的錢。

如果你留心看,就會發現有些紙錢上沾滿了黑黑的小手印,好像是有很多小孩在爭搶。

這個世上每時每刻都有數不清橫死的人,有大人也有小孩。

那個八歲叫做楊雪的孩子是在失蹤後半個月被找到的,她安靜地躺在小區的草坪里,小手緊緊握着拳頭,手裡攥着一個洋娃娃的腦袋。

楊雪的頭就躺在她肩上的那個位置,只是沒有和身子連接上。

是一個晨跑的大爺最早發現了她。

女孩的爸媽聞訊趕到,在女孩的屍體旁邊咒罵著那個慘無人道的兇手,哭聲震天。

葛天剛剛好前一天晚上去了鄉下採訪,沒有趕上這一幕,倒是余琦彤早上出門上班的時候碰上了看熱鬧的這一群人。

一個大媽扯着嗓門高喊着:“殺千刀的,是哪個沒人性的連小孩都不放過,當心下輩子投胎做臭蟲!”

她停下了腳步,低低地問身邊人:“這是怎麼了?”

那個人說:“這不是之前丟的那個孩子嘛,找着了……”

“找着了?那是好事啊!”余琦彤不解地問。

“得了吧,你倒是看一眼啊,死的那叫一個慘,腦袋都被人給割下來了,這誰幹的這是,還是不是人啊!”那個人說。

余琦彤往人群里看了一眼,什麼都沒看見,她又往前擠了擠。

“人家死了孩子有什麼好湊熱鬧的?”一個中年女人被她冷不丁推了一個趔趄,不滿地朝她叫道。

余琦彤本想反駁:那你還在這看什麼?

可是她頓了頓,便轉頭離開了。

余琦彤並沒有看到小孩死的慘狀。

晚上下了班,她給葛天打了個電話。

“小天,咱們小區丟的那個孩子,找到了,你知道嗎?”她說。

“真的?查清楚是怎麼回事了?”葛天問。

“我沒說完呢,聽他們說,孩子的腦袋被人砍下來了,死的可慘了呢,今天一大早在咱們家樓下草坪上發現的。”余琦彤說。

“孩子死了?”葛天驚訝至極。

“是啊,不過我沒親眼看着,後來警察就來了,把屍體給抬走了,好多人都看見屍體了,真是太可憐了。”余琦彤說。

“就是說還沒查到是誰幹的?”

“沒有。”

“那這麼看來,咱們小區也不安全呀,之前倒是沒覺得,你一個人在家怕不怕啊?”葛天問道。

“我在想……如果那是我的孩子,我該怎麼辦啊……”余琦彤的聲音越來越輕。

“唉,才那麼小就沒了,做父母的肯定傷心啊,你別太放在心上了,別人遇上這種事我們也是無能為力啊,我明天一早就回去了,你早點睡。”葛天安慰道。

余琦彤又和他聊了幾句無關痛癢的話,就掛斷了。

她把腦袋倚在了床頭,打開了卧室里的電視機。

電視里的吵鬧聲讓她又想起了早上那一群亂鬨哄的人,那個大媽沖她嚷嚷道:“趕上這不是你家的孩子了,湊熱鬧一個頂倆,什麼熱鬧還都能湊啊!我就不明白了,這有什麼好看的!”

大媽站在人群的最裡面。

電視里有個四五十歲的胖女人在大吼:“姓李的,你別站着說話不嫌腰疼!”

看了一會兒電視,余琦彤覺得腰很酸,脖子好像被誰勒過,很不舒服。

她關了電視,躺下了。

余琦彤做了一個夢。

在夢裡,她也是這樣躺在床上,對面的床上躺着一個小男孩,余琦彤能看到他的兩個小腳丫,他睡得很甜,腳趾還時不時地動了一下。

余琦彤就那麼看着,她覺得很幸福,好像那是她自己的孩子。

不知道過了多久,孩子突然抽搐了一下,猛地坐了起來。

他緩緩地站起身,瞪着兩隻猩紅的眼珠子,死死盯着前面看,他並沒有發現醒着的余琦彤。

余琦彤關切地問了一句:“怎麼了?”

小男孩僵硬地站在原地,一個字也沒說。

過了片刻,他慢騰騰地轉向過道的方向,一步一步地朝前走去了。

他邁的步子很均勻,好像是在舒緩的平地上走路,他目不斜視、沒有絲毫的猶豫,整個人直撅撅的,像一塊木板。

余琦彤頓時明白了,他之所以對自己視若無睹,那是因為……那是因為他在夢遊!

床很高,在他右腳踏出床沿的一剎那,他“嘭”地一聲掉到了床下。

余琦彤連忙坐直了身子,查看小男孩的情況,她心想,這個孩子摔得這麼重,一定得摔醒了啊。

可是小男孩並沒有理會,他甚至沒有拍拍身上的土,就又站了起來向廁所的方向走去了。

余琦彤鬆了一口氣,看來是沒摔壞,想要上廁所了。

她又大聲問了一句:“沒事吧?沒摔疼啊?”

小男孩離廁所的門越來越近,他還是直撅撅地朝前走,好像沒有聽到余琦彤的話一樣。

余琦彤迫切地想弄清楚,男孩是醒了還是沒醒。

於是,余琦彤又對他喊了一聲:“喂,你醒了吧?你沒摔傷吧?”

小男孩就這樣像個木偶一樣滑過了余琦彤的床邊,滑到了廁所門口。

余琦彤放棄了,她又緩緩躺在了床上。

忽然,她感覺到有人拚命拽她的褥子,一瞬間,她就要被拽到床下去了,她下意識的趕緊把褥子往回拉,與此同時,她看到了小男孩鐵青色的臉,他依舊是面無表情、依舊像一塊僵硬的木板。

他還在夢遊!

更糟糕的是,他在夢遊中認出了余琦彤這個活人,他要把她也拉下床!

床下是另一個世界。

余琦彤猛然覺得,她離死不遠了,她大聲呼救着:“你要幹什麼?救命啊,救命啊!”

她狠狠地跌到了床下。

余琦彤睜開眼睛,驚恐地環顧房間,只有她自己,並沒什麼小男孩。

她鬆了一口氣,又重新爬上床,看了一眼床頭柜上的鬧鐘,四點半,快天亮了。

余琦彤閉上了眼,莫名覺得剛才的這個夢有什麼象徵意味,好像是要告訴她接下來要發生的什麼事情,可她卻捉摸不透。

小男孩代表什麼呢?小人?或者單純就是小孩?

他夢遊一直沒醒又代表什麼呢?說明自己也要陷進層層迷霧中,難以自拔,看不到真相?

那她被小男孩拽下了床指的是什麼呢?難不成她要被一個小孩拉近傳銷組織?

她覺得自己越想越離譜。

葛天果真在第二天一早就回來了,他開門進屋的時候,余琦彤正在刷牙。

他一進屋就帶回來了一個令人窒息的消息。

小區里又丟了一個孩子。

他說回來的時候碰上了對面樓的男人,他和葛天在一個辦公樓里上班,葛天在樓里進進出出、經常能在電梯里遇上他,久而久之,兩個人也就熟絡了起來。

昨天上午,他去雜誌社和主編談工作的事情,又遇上了剛到公司的那個男人,他們就隨意寒暄了幾句。

男人說:“好久不見啊。”

葛天說:“是啊,最近你們忙嗎?”

男人說:“還好吧,我這段時間要被派到洛南市出差,今天就走。”

葛天說:“那你們家孩子就媽媽帶着唄?”

他在樓下遛彎的時候見到過幾次男人的女兒。

男人說:“她媽媽工作也忙,這幾天也出差不在家,讓孩子奶奶來照顧呢。”

兩個人便在電梯口分道揚鑣了。

結果,剛才葛天剛進小區大門就又碰上了那個男人,他火急火燎地跑到葛天跟前,聲音顫抖着問:“你看見我女兒沒有啊?看見沒有啊?”

葛天怔住了,半晌才答話:“你女兒不是奶奶看着嗎,怎麼啦?”

男人急得連舌頭都打結了:“我……我我我……我女兒沒啦,沒啦!”

“啊?”

“昨天晚上她奶奶帶她出去玩,結果一個轉身,孩子就沒了,她奶奶自個找了一宿,愣是沒找到,我這不,才剛到洛南,就折回來了,可是從天黑找到天亮,就是沒有孩子的影子啊!”男人的全身都在哆嗦。

葛天也跟着急的一頭大汗:“我這也是剛剛出差回來,什麼都不知道啊!”

他這句話在旁人聽起來,更像是急於撇清關係。

兩個人在對話時,兩隻閃着綠光的眼睛就從一扇緊閉着的窗子死死盯着他們,窗子上扒着兩隻毛烘烘的爪子,指甲尖尖的,在玻璃上劃得“吱吱啦啦”響,聽上去讓人直起雞皮疙瘩,抓心撓肝得難受。

沒有人注意到它。

這是小區丟的第二個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