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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天果真平安到家了。

一出了火葬場的大門,他就覺得自己重生了,彷彿是從無邊無際的黑暗中瞬間來到了陽光明媚的晴空里。

至於他是怎麼走出來的,他自己都有些不記得了。

李梅找到了最引以為傲的收藏品,她可以每天盡情瞻仰自己最愛的那一個人頭,她的陰魂在陽間飛來飄去,恐怕指示為了讓葛天做個見證,證明一下自己的得意洋洋,讚許一下自己的歇斯底里。

她活着的時候是個瘋子,死了以後還是個瘋子。

不僅如此,她還是個喜新厭舊的瘋子,現在葛天的頭對於他來說沒有了絲毫的價值和興趣,因此,葛天才能逃過一劫。

回家的路上,他看到了熙熙攘攘的人群和繁華的街道,有很多人快步走着,有很多車堵在路上、不耐煩地叫着,街道上一如既往地吵鬧和擁擠,但他從沒覺得這個世界是如此的可愛。

他甚至覺得路旁那一排病殃殃的綠樹和榆樹都愈發得清脆欲滴了。

是的,他活過來了,他又來到了這個活人的世界。

余琦彤又沒在家。

屋子裡空空蕩蕩的,餐廳里的桌子上放着一個麵包和一張紙條:牛奶在冰箱里,我走幾天,周末之前回來。

那是余琦彤的字跡。

妻子又不見了,她連一個電話也沒給自己打就又這麼憑空消失了?葛天緊張的思緒還沒完全放鬆下來,就又繃緊了。

這段時間,妻子再也沒對葛天提過有什麼人跟蹤她,也沒再跟他說起那個神秘黑影的情況。

好像只要葛天遇上什麼怪事余琦彤就能安然無恙地度日一樣。

上次去燒完錢落落屍體回到家的時候妻子就沒了蹤影,這次從火葬場回來妻子又不知去向,為什麼每次只要葛天和死人扯上關係妻子就不在家裡了呢?

葛天之前對於妻子身份的推斷曾經被他自己推翻了,可是現在,在他真真正正地見到過鬼以後他開始懷疑是不是從一開始自己的疑惑就走入了歧途?

有人說,狗只看得到黑色、灰色和白色,它們生來就看不到這個世界真實的色彩,可是你有沒有想過,如果這個世界上只存在這三色呢?如果這個世界上所有的東西最真實的面貌恰恰是狗眼中的樣子,而人看到的才是幻想,那些五光十色、那些華彩斑斕都只是貌似真實的自欺欺人呢?

沒有人質疑過這點,因為我們都是人。

就好像葛天從沒質疑過自己,卻經常感到這幻化異常的世間居心叵測一樣。

他懷疑妻子,那妻子眼中的他呢,會不會也同樣的神經兮兮,令人毛骨悚然?

所以她才逃了,每次葛天帶着一身死亡的腐臭回到家,余琦彤就躲避開了他。

葛天想的頭皮都快炸了,他一夜沒閉眼,急需睡眠補充,那些古怪的事情就讓他睡醒以後再思考吧,他把手機充上了電就一頭扎到床上沉沉睡去了。

四周漸漸安靜了下來,這裡很冷,越來越冷。

斜上方射下了一縷金色的光,它曲曲折折地延伸到了眼前。

面前是一片湖藍色,藍的很透徹,比少女的眸子還要清冽,那藍色使得周遭更加冰冷。

光越來越遠、越來越遠,最後只剩下了一個明黃色的亮點。

藍越來越深、越來越深,最後只剩下了滿眼冷冰冰的黑暗。

頭髮在漂浮着,像水草一樣左右搖擺,身姿綽約。

嘴大張着,從裡面升起了一串串氣泡,它們由小到大,升向那個遙遠的亮黃色光點。

手在上下擺盪着,畫出了一個又一個小小的漩渦,那是一個個完美的圓圈。

腳在來回撲騰着,激起了一段又一段細細的水流,那是一段段粗糙的拱形。

越來越深,越來越深。

黑暗濃重得像是一壇製作精良的墨汁,越下沉就越是濃重。

越來越冷,越來越冷。

寒冷刺骨得像是偷來了雪山尖頂上的空氣,越浸沒就越是逼人。

這裡是一片不同於我們所居住的領域。

葛天猛地吸了一口氣,醒了過來。

他有一種令人麻痹的窒息感,那感覺就像是一個世紀沒有喘氣。

牆上的掛鐘指向了兩點整,已經是下午了,妻子仍舊沒有蹤影。

葛天回想起了剛才的夢境,竟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好像那是他曾經經歷過的一幕,只是不知是什麼時候被記憶埋葬了,尤其是他四肢冰冷的觸覺,我可以確定,他是在不斷地墜入某個大海的深處,那裡很黑、很冷,他的內心充滿了極度的恐懼,彷彿一旦墮入了海底,他就再也無法回到那個光明的世上了。

可是在葛天的印象里,他並沒有去過大海,至少在這個他從小長到大的城市,是看不見大海的。

也許是小時候,他的父母帶他去過海邊遊玩?葛天絲毫沒有印象。

這時,電話鈴聲響了起來,是王從南打來的。

“喂,天兒,你回來沒啊?你沒事兒吧?”王從南關切地問。

“嗯嗯,我回來了,我沒什麼事,放心吧。”葛天說。

“你查清楚啦?到底是怎麼回事啊,咱領導可等你回話呢,你回來了倒是來個電話告訴領導一聲啊,我還以為你也遇上什麼不測了,嚇死哥們了。”

葛天迫切地想要跟他說,他真的撞上了鬼,可他忍住了,他只是壓低了聲音淡淡地說:“我這不是回來了嗎,應該是沒什麼事兒了,別瞎操心了啊。”

“你沒碰上什麼怪事兒吧?你還記不記得我跟你說過,去火葬場採訪的那兩個記者全死啦,你記不記得?”

“兩個都死了?你不是說就你認識的那個雜誌社的一名記者離奇死了嗎?”

“你看,你忘了,還有另外一個雜誌社的記者也去過採訪了,你去的時候那個只是輕微抽搐,可就在今天早晨,他就在咱市醫院裡咽氣了,據說他死的時候特別的恐怖,像被什麼附身了一樣,拿頭撞牆,拉都拉不住,最後從窗戶跳下去啦,血刺呼啦的。”說著,王從南倒吸了一口涼氣。

“你看見了?說的那麼形象,還不都是聽說的,謠言都是越傳越邪,別輕信啊,我這不是好好的嗎,你說那個呀,他不會就是普通的癲癇吧,這種病有時候也要人命的。”葛天說。

“你看,我就知道你不信我,我親眼看到的,照片都拍了,我發給你呀?”

“我不看,你別發給我了,我這就收拾收拾去趟雜誌社,領導在吧?”

“你領導還是我領導?”

“陰編啊。”

“哦,她在呢,你過來吧,過來說。”

葛天掛斷了電話,拿着自己的相機和公文包正要走,忽然想起相機里應該是空空如也,他一整天只顧害怕了,一張相片都沒來得及拍啊,這可怎麼向陰編輯交代呢?

抱着僥倖的心理,他在公文包里摸索了一陣,想要看看他有沒有帶回什麼有價值的東西,手指竟意外碰到了一個硬邦邦的東西,拿出來一看,那是……那是一個無比眼熟的、四四方方的骨灰盒蓋子!

李梅的骨灰盒蓋子,什麼時候跑到自己的公文包里了?可以肯定的是,那肯定不可能是葛天自己放進去的,也就是說,要不然就是它不經意間滑落到了自己的公文包里,而葛天在驚恐之餘根本沒有注意到,要不然就是有人故意放到了那裡面。

拋下第一種可能性先不說,如果是有人故意把這個晦氣的東西放到了葛天的包里,那麼這個人會是誰呢?

火葬場一行,他只遇到了兩個人,確切的說,是一人一鬼,一人是那個老頭,一鬼就是這個骨灰盒的主人——李梅。

難道說,李梅還在跟着自己?

不對啊,那她為什麼會放自己走呢,她大可以在火葬場的時候就對自己趕盡殺絕,這不是多此一舉嗎,或者,這其中另有什麼陰謀?

上午還是艷陽高照的天,現在突然陰雲密布、電閃雷鳴,眼見着就要下雨了,葛天望向了窗外,街道上的人都快步走着,那裡面夾雜着一張熟悉的面孔,余琦彤回來了。

她一進門就開心地招呼葛天:“小天,你回來了呀,什麼時候到家的?吃飯了嗎?”

葛天說:“我該問你,你是什麼時候走的?幹什麼去了?”

余琦彤半天沒說話,過了好一會,他才吞吞吐吐地說:“我……我上班去了。”

“上什麼班?”葛天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

“你看啊,咱們家的存款都用的差不多了,我以前的同事知道我的難處,就有給我介紹了一家公司,做客服。”

“那你怎麼不早告訴我?”

“我怕你擔心啊,怕你不讓我去。”

葛天不知道是該高興還是該生氣,妻子出去工作絕對是好心,可一直以來對他隻字未提他作為一家之主難免有些難堪,更何況余琦彤哪裡知道葛天竟會為此對自己產生了莫名的猜忌。

那麼現在,一切就都明了了。

妻子時而就默默消失了,不是因為她有所不軌,也不是因為她對葛天心存畏懼,而是因為,她去上班了。

因為是客服,所以她有的時候晚上悄悄離開,而有時則在早飯後才出門。

這麼簡單的緣由,他葛天怎麼就沒有想到呢。

窗外下起了瓢潑大雨,可是此刻,葛天的心卻瞬間放晴了。

余琦彤還是原來的那個余琦彤,她對自己的擔心沒變,對這個家庭的責任感依舊,他還有什麼好猜疑的呢?

誰又知道,你身邊的那個人,有幾分真、幾分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