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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嗎?每個人從出生時起就被賦予了一個獨一無二的代碼,在你的基因里,在你的血液里,在你的骨髓里,都寫着這個代碼,我們能以名字的形式把它提取出來,但是大多數人在此之後都僅僅把它看成了一個簡簡單單的名字,抑或是幾個單純的字符,除此之外,沒有任何特殊的意義。

舉個例子,警察在刑偵過程中往往會通過現場遺留下的指紋對犯人進行指證,那是因為每個人的指紋都不會完全相同,而指紋,就是你代碼的一種獨特外在形式。在這個世界上,大多數人無法通過一個人固有的代碼去識別他,可有些人卻能夠看穿你的基因、看穿你的血液、看穿你的骨髓,在茫茫人海中叫出你的名字,認出你是誰。

葛天遇到的那個老太婆,就是我們所講的少數人之一。

晚上到家時,余琦彤已經睡了,她頭上裹着厚厚的棉被,遮住了頭和臉,只能依稀聽到從棉被裡傳出的輕微的鼾聲。

葛天怕吵醒妻子,躡手躡腳地把被子搬到了書房,關上了房門,一屁股坐到了書架旁的單人床上陷入了沉思。

錢落落在一個月前就已經默默離開了,連房東都不知她的去向。

書桌的抽屜里有一張畢業照,分明是葛天的位置居然寫着“祁陽”這個名字。

那個詭異古怪的房東一口咬定葛天就是祁陽本人,而並非照片上的名字標記有誤。

葛天固然對錢落落的無故失蹤心存疑惑,但其中最讓他感到大惑不解的就是照片上那個莫名其妙出現在自己身後的名字——祁陽。

雖說錢落落的行李留下了大半,但卻並未見什麼值錢的衣物首飾,更沒留下現金存根,其實很可能真的誠如房東所說,錢落落只是為了逃避房租不辭而別;也有另一種可能性,她是臨時遇到什麼緊急而又棘手的事,因此還來不及對房東打招呼就匆匆離去了,這也能解釋她為什麼至今都杳無音訊。

至於那是什麼事情,葛天就猜不出了,他對於錢落落的關心遠比錢落落對他的痴情要少得多,相處了半年,他甚至不知道錢落落的生日是哪天,如今想起來,除非與生理上的需求有關,葛天對她竟一無所知。

而想到那張照片,葛天就坐不住了,為什麼畢業照上自己被標註的名字是“祁陽”?祁陽是誰?他是胖是瘦?是高是矮?是圓臉還是長臉?葛天絞盡了腦汁,卻始終回憶不起班級里有這個人。

初中的時候,大家都正值青春期,葛天做出了一個大膽的推測,會不會錢落落在那個時候就已經對自己有了好感,就好像有一些女生會在背地裡為自己心儀的男孩子起專屬的綽號一樣,錢落落也偷偷地給葛天起了一個名字,一個只有自己稱呼的名字,一個只屬於他的葛天的代碼,而這個代碼,就是祁陽。

可為什麼會選定“祁”“陽”這兩個字呢?

葛天想不起來在那個年代有哪個明星和這兩個字有關聯,可如果真的只是標記錯了,或者是其他同學的惡作劇,那麼應該只有這張錢落落持有的畢業照片上有誤,想到這裡,葛天開始翻箱倒櫃地找起了自己的那張畢業照。

從零點折騰到了凌晨兩點,書房幾乎被他翻了個遍,單人床上散落了所有他能找到的相冊和底片,可始終未見初中畢業照的蹤影,更奇怪的是,葛天發現,他在初中前的所有照片竟然都不翼而飛了,確切的說,他活了三十四年,竟然壓根就不記得看到過他自己在初中前有過什麼照片。

怎麼會這樣呢?難道父母在他上初中之前就從未給他拍過照片嗎?可是在幼兒期和童年期的孩子往往是最可愛的,任憑哪對父母,都應該想要留住孩子那段難以復返的珍貴時光,而在葛天記憶中的父母,是再普通不過的了。

父親雖然個子不高卻有着堅實而有力的臂膀,他的背影在葛天看起來總是那麼高大,他和大多數父親一樣,是一個在小孩子眼中無所不能的英雄。

在春天他會用鐵絲和橡皮筋做精美的彈弓,用在山上撿的木棍做小巧的手槍,用最不起眼的青綠色雜草編製蛐蛐罐子。

在夏天他會帶着葛天去小河邊捉魚、捉小龍蝦,爬到樹上給兒子尋找東北寥寥無幾的知了,父親是最會爬樹的了,他往往手腳並用,三步並作兩步不消片刻就已經到了樹端,斑駁的陽光透過綠油油的葉子撒到他裸露在外的皮膚上,彷彿那是強壯和生命力最好的代名詞,葛天甚至覺得,如果有一棵樹能伸到天上,父親便能輕而易舉地將月亮和星星都摘下來給他。

秋天的時候他們就一起去草叢裡抓螞蚱,抓了滿滿一兜子以後用滾燙的油炸着吃,葛天還記得在廚房裡看着父親炸螞蚱的樣子,香氣瞬間在小小的廚房裡瀰漫開來,葛天踮着腳,只能看見漆黑的鐵鍋鍋底,他急切地想要見見螞蚱們是如何在鍋里上下翻騰着起舞的,卻始終於事無補,他還記得第一口螞蚱的味道,那是一種難以言表的美妙滋味,要比現在櫃檯售賣的任何零食都要香脆可口,小的時候葛天的火氣很大,有一次父親聽說蛇皮炒雞蛋能降火氣,第二天傍晚他就真的拎了一條長長的粗壯的蛇回家,那是葛天第一次嘗到蛇膽和蛇肉的味道,蛇膽很苦、蛇肉很香,至於蛇皮炒雞蛋嘛,那味道真的很難形容。

東北的冬天非嚴寒可以形容,卻給予了只有東北人才能享受的許多特權,父親是做雪爬犁的一把好手,他還用木條和釘子釘了一個冰車,葛天坐在冰車上,父親便拉着他在凍結實了的河面上飛快地跑起來,風在他的耳邊嗖嗖地刮過,像一把把刀子割得他臉生疼,可兩個人的笑聲卻從未停下。

母親呢,雖然她很早就離開了他們,但葛天能感受到她在父親的眼裡就像是一個極愛撒嬌的小姑娘,父親曾經講起他在剛剛參加工作的時候,每天回家前都要給母親買許多零食,直到葛天出生了,母親仍極不情願父親把對自己的寵愛分一半給寶貝兒子。母親不會做飯,即便父親要去不遠的鄉下出差,在離開家前也要蒸一大鍋的饅頭、做好滿滿的幾盆菜,確保母親在他回來前不會挨餓,他每每講起那段往事,總是會流露出滿眼的情意和眷戀,有時還會落下兩滴晶瑩的淚,啪噠啪噠地落到葛天的臉上、手上,亦或是無聲無息地破碎了一地,滲進乾涸的地板縫裡,最後父親總是借口做飯洗衣慌忙轉身離開,葛天從未聽過故事的結尾。

溫馨也好,感傷也罷,這都是過去的事了。

葛天對於父母的回憶只模糊地存在於他的大腦里,在他大腦某個無人觸碰的角落,靜靜地發霉、腐朽。

沒有一張照片能證明父母對他深沉的愛是否真實存在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