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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天初二那年,學校里發生了一樁大事,和他關係很好的一個同學去游泳的時候溺水身亡了。

那是一個夏天,天氣很熱,教室里就像是一個蒸籠,而學生們就像一個個熱氣騰騰的包子。

學校就位於一座山的山腳下,那座山遠看呈完美的半圓形,宛如一個巨大的墳包。

大家都稱這座山為墳包山。

其實那座山並沒有個約定俗成的名字,反而是它旁邊的這座山,倒是有一個眾所周知的稱呼——饅頭山。

墳包山和饅頭山連在一起,一前一後,一左一右,連綿起伏。

洛河就流淌在這兩座山的山腳下。

而洛和橋就架在這兩座山的中間。

一到午休時間,男生們都喜歡成群結隊的在洛河裡玩水捉魚,享受課餘的清涼。

洛河水並不深,可是如果前一夜下了雨,水深就會遠遠超過一個成年人的身高。

葛天不會游泳,他從來只敢站在淺灘上撈撈魚、捉捉蝦。

雖然洛河不大,但是河裡有很多小龍蝦,在東北它們有一個俗名,叫做“拉姑”。

葛天很喜歡看那些“拉姑”在河水裡游泳的樣子,它們只要游起來鉗子就會一下下撥弄着水紋,呼啦啦地往後倒着,葛天覺得那樣子很滑稽。

葛天有一個好哥們,名叫胡不歸。

胡不歸的水性很好,他不僅會游泳,還會潛水。

他一次能憋兩分鐘的氣,每次潛在水中,他就能將嘴裡和肺里的氣體不停地交換,整整兩分鐘,一直不露頭。

葛天認為這個本領很牛,它不是普通人一朝一夕就能掌握的。

葛天自己就是個普通人。

學校是住宿制的,葛天和胡不歸住在同一個宿舍。

葛天睡上鋪,胡不歸睡下鋪。

宿舍里還有六個男生,他們都是農村出身的,他們的水性也都很好。

不過八個人倒不經常一起去河邊玩。

初二的生活並不悠閑,宿舍晚上十點鐘準時打鈴熄燈,整個宿舍樓就處在了一片黑暗下,和夜色巧妙地融為了一體。

宿舍里其餘七個人最喜歡談論班級里的女生,哪個女生長的好看,哪個女生的身材好,哪個女生的聲音好聽。

葛天就在一旁靜靜地聽,不插話。

胡不歸當屬最活躍的那個了,他仗着自己在這群人當中水性最好,總是吹噓自己在河裡游泳的英姿備受女生的誇讚。

有一次夜裡熄燈後他還信誓旦旦地說:“今天放學了以後,我在洛河裡游泳,咱們班的那個羅小米看得哈喇子都流出來了,她絕對暗戀我!”

結果宿舍里的幾個男生就使壞,寫了封情書,署名是“羅小米”,悄悄夾進了他的課本里。

上課之前,老師還沒來,胡不歸無聊地翻着書,那封信就滑了出來,他撿起來一看,臉刷的就紅了,捏着信走到羅小米座位邊,當著全班同學的面鄭重地對她說:“我答應你,以後你就是我的人了!”

羅小米蒙住了,一時不知道他說的是什麼意思。

全班鴉雀無聲。

胡不歸把信遞到羅小米的眼前:“諾,我知道你一直喜歡我,我答應你了,做你男朋友。”

羅小米“哇”地一下就哭了:“你有病吧,誰暗戀你,我要給你告老師!”

老師正好在這個節骨眼上進了教室。

見到羅小米哭聲震天,老師便走過去問:“羅小米,你怎麼了啊?”

羅小米一把奪過了胡不歸手裡的信交給老師,說:“老師,胡不歸有病,說我暗戀他,還說給他寫了情書。”

事後,那幾個密謀惡作劇的男同學都被揪了出來,全校通報批評,而胡不歸雖然不是那個事端的挑起者,也被找了家長,狠批了一頓。

過了幾天,羅小米就轉校了。

胡不歸非但一點都沒長記性,繼續過着他滋潤的小日子,還時不時想出一些歪招嚇唬班級里的女生。

洛河上架着一座無名橋,其實那不過是河岸邊一棵枯死的樹放倒在河面鋪就而成的。

不知道是誰在橋的一頭立了一塊牌子:洛和橋。

從此,這座橋就有了名字。

世間萬物在調皮男孩子的眼睛裡都可以成為惡作劇的工具,這座“洛和橋”也不例外。

一天,胡不歸和幾個男生突發奇想,用刻刀在橋的一側刻上了這麼幾個字:橋頭活人不能過。

刻完了以後,他們就在班級里散布開了這樣一個鬼故事:

洛河裡住着一個水鬼,他經常抓村裡的人吃,於是就有個勇敢的村民去找到水鬼談判。

他說:你這樣上岸捉人吃太過於明顯,遲早會被天神發現,那個時候,天神就會把你打入萬劫不復。不如這樣,我在河上架起一座橋,如果村民們不小心失足滑落、掉進了水裡,那個時候就是他們的命本該如此,你再吃他們就是理所應當的了呀。

水鬼欣然同意了。

於是村民便架起了這座洛和橋。

橋架起來以後,水鬼果真再也不上岸去捉人吃了,他終日苦等着送上門的大餐,可村民們從此以後竟再也不到河的那岸去了。

為了警戒後人,村民們還在橋頭刻上了五個字:活人不能過。

“你騙人。”一個女生說。

“我騙你幹什麼呀,你不信自己去橋上看。”幾個男生得意地說道。

女生們就結伴到了洛和橋邊,果真看到了那五個字,嚇得一溜煙跑沒影了。

男生們都捂着肚子笑得前仰後合。

從那以後,女生們都不太願意接近那條河了。

又過了一段時間,不知為什麼,男生們也都盡量離那條河遠遠的。

他們自己編的謊話,把自己都給騙了。

初二下學期期末考試前的某一天,胡不歸突然對葛天說:“小天,咱們去河裡游泳吧。”

時值盛夏,天氣很熱,再加上學習的壓力很大,葛天就扔下書本,和胡不歸一起去了洛河。

前一夜剛下過雨,地面很泥濘,水位也漲了不少。

走到河邊,葛天有點猶豫了,他拉住胡不歸,說:“我看怎麼好像水變深了呢,都看不到底了。”

胡不歸卻大咧咧地甩開了他:“你怎麼跟個娘們兒似的,膽子這麼小,你不敢就在岸上獃著吧。”

說著,他就“撲通”一聲跳下了水。

葛天在岸邊就那麼看着,既沒有往河裡走的意思,也沒有轉身離開。

正午,太陽火辣辣的,直烤的人七竅生煙。

胡不歸就在水裡衝著葛天嚷嚷:“水裡特別涼快,實在是太爽了!”

葛天禁不住誘惑,終於脫了鞋,挽起褲腿走進了河水裡。

胡不歸把全身都浸在了水裡,水面上很平靜,好像河裡只有葛天一個人。

他喊了一聲:“不歸。”

水面上無比平靜。

他的心裡有點兒慌了,又喊出一聲:“不歸,你在哪呢?”

林子里傳出了幾聲烏鴉叫——哇哇哇。

葛天覺得事情不妙,轉身就要上岸去求救,可誰知被人一把抓住了小腿,拖進了水裡。

他立即拚死掙扎,大喊着“救命”,雙手死死地拽着岸邊的蘆葦桿不放,誰知一回身,卻發現拖他的人正是胡不歸。

此刻,他奸計得逞,正在捧腹大笑。

葛天氣得大罵了一句:“胡不歸,你找死呀!”

胡不歸笑得上氣不接下氣:“沒看出來啊,你的內心住了個小公主吧,那剛才叫的,比女生的嗓音還尖呢!”

葛天愣在原地,臉色青一陣白一陣的,後脊背直冒冷汗。

胡不歸笑夠了,又一頭扎進了水裡,沒了蹤影。

“你還跑!”葛天反應過來,撲騰着追了過去。

他又不甘,又氣憤,甚至忘記了自己不會游泳。

剛進到河裡,葛天就感覺到了不對勁,他發現雙腳已經夠不到地面了,整個人都浸到了水裡,一股難以抗拒的驚慌感瞬間襲遍他的全身,他才意識到自己的處境有多麼危險。

葛天大聲呼救着,可學校距離洛河並不是很近,他的呼救聲還沒傳多遠,就被空氣和風給無情地吞沒了。

胡不歸倒是聽到了葛天的呼喊。

他一口氣游到了葛天的身邊,要把他往岸上拖,誰知這時,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葛天居然用雙手狠命扼住了他的喉嚨,將他一個勁兒地往水裡壓。

葛天實在是太怕了,他怕得甚至連理智都喪失了,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他現在唯一想的事情就是——逃生。

他把胡不歸當成了一塊沒有生命的浮木,當作了拯救他生命的最後一根稻草。

撲騰了一陣,葛天和胡不歸一同沉到了河底。

越往深處沉,河水就越冷,陽光就越熹微。

葛天大睜着兩隻恐慌的眼睛,看到的卻只有越來越濃重的黑暗。

開始的時候,有許多小魚從他身邊不斷游過,它們成群結隊地往前游,好像是在赴一場即將開始的晚宴。

他還看到了那些“拉姑”,在水裡它們看上去格外的大,它們都用身子下那些毛絨絨的腿在撥弄着河水,滑稽地成群往後退。

它們離葛天越來越遠、越來越遠,葛天彷彿覺得這輩子都夠不到它們了。

他漸漸被黑暗包裹,即便那最後一縷堅強射進水面的光也沒能拯救他滿眼的絕望。

一些燈亮起來了,它們或明或暗,一閃一閃的,像是很多隻小小的眼。

有一隻眼睛向他飄過來,在他的身邊轉了一圈又一圈,似乎在觀察着這個本不屬於水下的異物。

要不是附近的一個村民路過,葛天根本不會獲救。

葛天被救上來的時候,胡不歸已經咽了氣,任憑怎麼按壓他的胸口他都沒再醒過來。

葛天突然記起來了,胡不歸,那個死了的同學,跟之前那個喊他“祁陽”的人長得一模一樣,難道他活過來了?